一室寂静中,只听得到贾元春尚显稚嫩的少女之声伴着隐约的抽泣声。
“臣女欲奉命入宫,而祖母之病日见凶险;欲苟顺私情,却是违逆皇命。臣女进不得退不能,日夜煎熬。只是听说皇上以孝治天下,且素行宽仁,因此斗胆请求推迟入宫之期。”她重重得磕下头去,“臣女祖母已是高寿之人,臣女却在豆蔻之年,是以臣女能够奉养祖母的时日很短了,能够尽忠于皇上、尽忠于朝廷的时日却还长。”她呜咽出声,“乌鸦反哺,羔羊跪乳,臣女恳求皇上……”声渐悄气渐短,只肩头抖动,却是哭得不能自禁了。
老皇帝动了一下,重重得透了一口气,良久仿佛才从眼前少女凄切的情绪中醒过神来。眯了眯眼睛,他又恢复了帝王的机警敏锐,“读过《陈情表》?”
自然是读过,不止读过还背过。
然而贾元春不承认,“臣女不曾。”承认读过,那她这番话的“动人”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老皇帝沉默了。
却听到站在皇帝右侧的少年轻声道:“皇祖父,想来古今之人,于人伦情理上都是相通的。今人发古声,那也是情到一处所致。”
老皇帝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那少年的声音!
不过也是……这跪了一屋子的皇子皇孙,他会在也不奇怪了……
皇帝发话了,“朕准你所求。唔,朕准你侍疾祖母至其痊愈。”这就是不限日子了,能好就是到贾母好了;不能那就是到贾母死了那天了。
贾元春原本只是想求一个月的时间,还觉得战战兢兢;不意竟然掉了这样大的馅饼。贾母的病是假的,那什么时候好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臣女谢皇上隆恩。”
皇帝挥挥手,像是有些累了。
秦猫儿知机,小心得请贾元春起身,送她出去。两人才转出阁子,就听得里面“啪”得一声脆响伴着一阵碎裂声,像是有人砸了个杯子。
紧接着老皇帝浑浊悲痛的声音怒吼起来,“朕就是要你们听听!一个小姑娘都知道‘乌鹊反哺,羔羊跪乳’!你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皇子皇孙难道不知道?混蛋!龙生九子,子子有别,朕万料不到还养了个夜枭,略大些反过来啄他娘的眼!贾氏女敢违抗皇命尽孝于祖母,朕病了你们这些龙子凤孙在做什么?咹?跟太子说的那样,写请罪折子?放屁!”
秦猫儿在旁边镇定引路,面色不变,就像什么都没听到,“贾女史,这边右转……”
贾元春收敛心神,随着跟上,离得远了,便听不到阁子里的声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波平元春入宫
一番有惊无险的御前奏对之后,贾元春由太监秦猫儿送出了玉泉园。到了园门外,却看到当日在东平郡王府被永沥一脚踢翻的小五子正守在马车旁,一眼看到贾元春便像嗅着花蜜的蜜蜂一样凑了上来。
“奴才赵伍给贾大姑娘请安。”既漂亮又干练的一个千儿打下去,小五子直起身子来冲着贾元春笑得殷勤,只是垂着眼皮不敢与她对视,“您叫一声小五子就是了,奴才是靖亲王世子的伴当,前几日在东平郡王府有幸见过姑娘您的……”
贾元春当然知道他是谁,只是心中疑惑他这样拦下自己是为何,回眸看去,秦猫儿正抱着拂尘站在园门内,仿佛正在与人说话,那人被花木遮挡着却看不清是谁。
“世子吩咐奴才送您。”小五子恭敬地垂着手。
永沥派人送她?贾元春静静地立在原地,这是哪一出?皇上派人接她来的,自然也该由皇上的人将她送回去才合情合理;永沥这是自己擅自做主还是皇上的意思?
“秦大家里里外外事情多着呐,万岁爷如今可离不了他,吩咐奴才走这趟差事,也是世子爷对万岁爷的孝心。”小五子依旧耷拉着眼皮,脸上挂着憨厚的笑,看起来有几分迷糊,却是不等贾元春问就解了她心中的疑惑。
那边秦猫儿对着贾元春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这边贾元春就上了永沥备下的马车,一路由小五子送回了皇宫门口。
抱琴与碧玺正在焦急,眼见姑娘回来,都是舒了一口气,忙迎上来扶贾元春换马车。碧玺倒是一心顾念贾元春无暇他顾,抱琴却看了小五子两眼,见他分明小厮模样却并非往来亲族的伴当,再看那马车非是一般公爵家的制式,便暗暗留心。
“姑娘这是去了哪里?可把奴婢和抱琴姐姐唬了一跳。”碧玺掀开贾府马车车帘,扶元春上去,自己也跟进去。
贾元春顶着面对皇上的压力奏对下来,心劲一松便觉得有些疲累,兼之昨夜并没睡好,此刻更是困乏,勉强嘱咐了抱琴让小五子跟他主子道谢,便抱着毯子歪在马车上打盹儿,一路睡着回了荣国府。
将皇上的恩旨一说,自然皆大欢喜,荣国公也传话出来,要贾元春安心侍疾贾母。只是贾母假病,这府上却真有两人病得不行了。
其一不是别人,正是二房长子贾珠。当日贾元春自玉泉园回府,便紧盯大哥饮食用度,又多次向大嫂问询,一切无异,那贾珠却是肉眼可见得越发黄瘦起来。弄得王夫人每日里愁眉不展,忧心忡忡;连贾母也郁郁不安。
过了十几日,贾珠不光黄瘦,更是精神倦怠,神思恍惚起来,不思饮食,只每日里饮茶。
贾元春听了,心中一惊,此刻也顾不得避讳,径直往贾珠房中去,一眼瞧见贾珠正歪在榻上抱着紫砂壶往自己口中灌茶水,李氏侍立一旁欲哭不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