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贾元春还是觉得有些激动。
皇太孙殿下还在看着她。
贾元春不知道他想从她这里看出什么来,也许是这样特殊的境况,竟给了她勇气疑惑地望回去。
年轻女孩的面容如同洁净美好的百合花,尚显稚嫩的眉眼间有不加掩饰的困惑,清澈的眼睛里仿佛流淌着溪水,隐隐地惧怕着。
凉气从地面缠绕到她跪着的双腿上来,贾元春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终于,皇太孙收回了目光,“起来吧。”他说着自己也站了起来,贾元春才看清他身下的木床其实是三张椅子上架了两片木板铺成的。
“把门打开,孤不喜欢这屋子里的气味。”
贾元春短促地对着双手呵热气,不敢违背皇太孙的意思,忙将旧木门推开;门一开,冷风便灌了进来,迎面扑在她身上。
也算是养尊处优长大的贾元春瑟瑟发抖。
一件温暖的物事兜头罩住了她。
贾元春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是方才皇太孙殿□上披着的大氅。
厚实光滑的黑狐皮,犹带着皇太孙殿下的温度,和他身上染着的淡淡龙涎香气息。
“殿下,臣女惶恐……”贾元春半张着嘴巴,伸手要揭下大氅。
“穿着,孤不冷。”皇太孙殿下大步走到木屋另一侧,那里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笔墨纸砚俱全,只是粗陋些。
贾元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挪到皇太孙身边三步开外;见他展开纸张,便又试探着挪到桌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开始研磨。
她磨好了一砚的墨,皇太孙殿下却一字未写。
她悄悄抬眼看,情窦未开的心里惋惜着:殿下如此的人物,怎么会有人竟狠得下心来让他住这样的房子,怎么会有人眼看着他双眉蹙起而无动于衷;又不知他是要写怎样的文字,竟为难成这样子。
那时的贾元春还想着很快她就会被放出去,毕竟……皇太孙殿下也在这里啊。虽然在心底深处,她也隐隐觉得这次事情很严重。
中午、晚上各有人来送了一次饭,四个人全程一句话都不说,在门外放下食盒,敲三下门板便迅速离开。
到了夜里,温度更低了。
贾元春想着到墙角蜷缩坐着过一夜,“木板床”自然是皇太孙殿下的,毕竟他是主子。
遭逢大难,皇太孙既没有心绪潦倒也没有性情乖戾,从贾元春见到他一直到夜里,他的情绪一直在好转;从最开始的几乎不说话,到晚上用膳时还笑了一下。
等到贾元春准备去睡墙角的时候,皇太孙对她笑道:“想不想去寻宝?”
啥?
贾元春一路举着小煤油灯跟着皇太孙到马厩中时,还觉得糊里糊涂。
大约已经废弃很久了,马厩里并没有难闻的气味。
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孙,这夜连续跑进跑出三次,将马厩里垒成垛的稻草搬进小木屋里,铺成了两张柔软暖和的床。
最后一次将稻草搬进屋里后,皇太孙捏着冻得通红的耳朵根,闭着眼睛原地跳了好几下。
这样的举动,他自有记忆以来,几乎就没有过了。
贾元春简直……惊呆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皇太孙是笑自己,笑声朗朗;贾元春笑他,垂了头压低声,边笑边忍,边忍边笑。
笑完了,贾元春悄悄望着皇太孙神色温和的侧脸,心底不知不觉亲近了许多。
日子一天两天三天地溜过去,始终没有人来请皇太孙殿下出去。
一个月过去了,贾元春觉得她竟然有点喜欢这样的日子了。
跟随在皇太孙身边,她发现这个世界比她印象中地要有趣的多。
有一天,皇太孙在院子里四处走动时,发现了马厩食槽里摆着大大小小许多个瓦罐。他招呼贾元春一起,仔细选了数个瓦罐出来,在木屋外列成一排,注入不同高度的清水,拿用膳的银筷来敲击。
他闭着眼睛,侧耳细听出来的声音,随着他认真专注的样子,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
贾元春新奇地注视着。
皇太孙添减着瓦罐里的水量,改变它们摆放的顺序,不一刻,当他手持银筷从左到右顺次敲击下来时,竟是完整的乐音。他睁开眼睛,对上贾元春崇拜的视线,有些得意地翘起嘴角,双手并用,敲了一首曲子出来,口中迤逦念道:“正月里,梅花开,春雪飘,又见春光上柳梢……”
她正听得入神,忽见皇太孙停了下来,银筷一并笑道:“对不住,那日去山东只听了这一句,后面的没了。”
好似荡秋千时只管把人推上去,却不让人落下来。
一月来,在这只有两个人的小院子里,贾元春与皇太孙已经熟络了许多,因而此刻她竟能笑道:“殿下编一曲呗。”
“女史这是劝谏一国太孙编小调么?”皇太孙逗她。
贾元春想到此地境况,怕他多想,待要拿话岔开,却见皇太孙已经毫不在意地继续敲着瓦罐,却不再是那欢快的调子,曲调激昂,隐隐现出金石之音,“……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客,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钠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
一片雪花悠悠飘落。
贾元春伸手轻轻接住,这个冬天的初雪降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tt我昨天半夜心潮澎湃地想了好多……最后脑补地把我自己蠢哭了……
今天开始码字之后,脸就成“o(n_n)o开始码字了好星湖”慢慢变成了“(╯‵□′)╯︵┻━┻想好的万字更呢万字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