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见过的苻光,向来是漫不经心、戏谑疏离的。人道她淡漠,却不知她心中牵挂甚多,苻光总是爱笑,却才是真正与这世间隔绝的人。
他如此鲜活而富有侵略性的一面,她从未领略过。
心跳如鼓点,她却听不到分毫,只能感受到二人此起彼伏交缠的气息。
及至黄昏都抵不住伏日暑气,香汗沾湿衣襟,不知滑落到了谁的衣袖上。
“你在意吗”她问。
苻光目光凝滞了一瞬,像隔着溱水迷蒙的雾气,熟悉的笑容寸寸皲裂,眼底却有她看不懂的苍茫。
“娘子,我是一个为了过去而活的人,没有将来可言。如果有一日,你能明白这句话,就会知晓我的答案。”
他喉结滚动,墨色眼眸认真地看着她,不带丝毫亵渎,却充满了渴望。
“但是娘子,会有更好的将来。”
耀耀如日,灿灿如星。
是她从长安努力地走到岭南所追逐的,那样一个将来。
胸中有久违的热浪滚过,又化为初时的冰霜,他退开半步,回到了阴影之中,“娘子的汤饼我收到了,待问心堂开业事毕,我会启程回寨。”
兰亭垂眸握住那即将滑落的纱帛,没有再开口。
六月廿二,问心堂开门大吉。
簇新的“问心不问药”旗幡在风中挥舞,大门上的匾额被擦洗过,兰亭祖父裴荃所题的“问心堂”三个大字经历风霜而更显得遒劲。
门下,黄儿、火儿带着一众兄弟敲锣打鼓,大猪头摆在门楼中央,请来的调声伶人手舞足蹈地唱着戏,近街的百姓纷纷上来凑热闹。
“这问心堂,不是早就关门了么,怎么又开了”
“是啊,不是说害死了人,才被县令大人给严惩了一番么”
有好事者开始议论纷纷,恨不得上前问个究竟。
“铮”
锣鼓一响,众人静了一瞬。
兰亭带着日面、半夏和身后的阿箣,缓步至前方,朗声道“诸位,今日问心堂重新开张,凡问诊求医者,免去诊金,每人只收取十文药材钱。若是自家有草药者,可只看病不收钱。明日、后日亦各有好处,届时再公布,还请当日前来光顾。”
“好”
喝彩声、起哄声接连响起,有好事者一拥而上,问诊的队伍排起长队。
旁边仍有些不敢轻举妄动的,凑在一处指指点点。
“怎么是个女大夫”
“这,怎么叫个医女出来说话”
“你们实在太孤陋寡闻了,听闻这是问心堂新来的东家,人家得了龙母点化,出手便勘破了刺史府千金的病症呢”
“那不也是个女郎出来抛头露面的,能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郎”
“嘘”有人重重一声,“你没瞧见这是在人家门口呢,你想砸场子不成。”
被嘘的那人有些讪讪,面上还是强撑着,“本就是事实,我说错什么了”
刚争辩完,就被一颗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子砸中了嘴,上唇连带着人中很快高高肿起。
那人吃痛地握住唇,惊慌道“谁啊谁哪个不长眼的”
“眼”字甫一出口,又从天而降一颗石子,这回打中的是眼眶。
这人又惨叫一声,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
原本围在他身旁的人纷纷散开,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莫不是龙母显灵”纷乱中,有人窃窃私语。
其余人心中皆是一凛,不再敢随意开口议论,难保传言是真,这问心堂的女东家就是得了龙母庇佑呢
一时之间,排队的排队,看戏的看戏,倒也无人再敢乱来。
兰亭坐在桌案后,认真诊治着对面的人,这人歪嘴斜眼,嘴角抽搐,看着像是麻痹之症。
“大夫,我,我要看诊,也,也要买药。”
兰亭颔,搭脉细细看过,却心中起疑。
观其脉相流利,似乎并非有此疾。见其形容灰败,又并非常人可伪装的模样。
她认真打量这人片刻,盯得久了,那人不知为何,斜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兰亭当机立断“还请这位郎君起身一观。”
那人颔,左手撑着桌案便一瘸一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兰亭心下有了些猜测,看向一旁的邱管事一眼,邱管事正和熟识的客人互相招呼,见状眼光一扫,黄儿几人逐渐围拢。
那人站起身后,却忽然抽搐着口吐白沫倒地,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死人了快来看啊问心堂的女大夫治死人了”&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