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知道,我全听见了!”沈方说:“媛媛这么规矩的孩子,怎么会偷你的香水呢?不可能的!”
朱碧云冷笑一声:“她没偷,那放在梳妆台里的香水怎么不见了呢?你倒说说看!”
沈方说:“你再找找,也许放在别处了。”
“这也是不可能的!”朱碧云说:“香水放在梳妆台抽屉里,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敢肯定,就是你外甥女偷的!”
沈方说:“我也敢肯定,媛媛绝不会偷!”
“你凭什么肯定?”
“她不是没见过法国香水,以前她妈妈有好几瓶呢,她根本不稀罕!”
“哟,摆起阔来了!”
朱碧云使劲撇了撇嘴,整张脸都歪到了一边:“以前她也许不稀罕,但如今她已经不是大小姐、而是小叫花子了!”
沈方斥道:“你胡说什么!”
“哼哼哼!”
朱碧云连哼了好几下,差点把鼻涕都哼出来:“我胡说?她赖在咱们家讨饭吃,和叫花子有什么两样?”
叫花子三个字深深的刺痛了林媛媛,她呜咽了一声,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滚滚而下。
沈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一只手搂住外甥女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朱碧云斥道:“找香水就找香水,别东拉西扯!媛媛决不会偷任何东西,她是个有教养的孩子!”
“教养?什么教养?”朱碧云冷笑道:“我听说她爹做坏事被判了刑,越狱的时候死了。这种家庭出来的人,你竟然还说她有教养,真不知羞耻!脸皮比铁皮还厚!”
娇凤说:“她爹是犯人,她也好不到哪去!”
美凤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沈方气得脸煞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朱碧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和林媛媛:“你们俩都给我听着,乖乖的交出香水也就罢了,饶她这一回,否则我就到弄堂里宣传宣传,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外甥女是个小偷!看你们脸往哪儿搁!”
沈方脸变成了铁青色,他牙齿咬得咯咯响,伸手抓下头上的旧毡帽,狠狠摔在地上。
沈方这个架势以前从未有过。朱碧云吃惊地倒退了两步:“干什么?干什么?想打架啊?”
林媛媛一看不好,赶紧上前,用力把沈方推出房门,回手把门关上。沈方挣扎着喊:“不行!她欺人太甚了!我跟她没完!”
林媛媛死死的拽住他:“别这样!舅舅,别这样!”
沈方怒气冲冲:“放手!你放手!她实在太过分了!今天我非跟她斗个明白不可!”
林媛媛哽咽着说:“别这样,舅舅,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沈方回过头,看着她那张沾满泪水的脸、那双痛苦哀怨的眼睛,终于停止了挣扎。
林媛媛擦了擦眼泪,劝道:“算了舅舅,你不是常跟我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咱们就退一步吧。”
沈方苦笑:“退一步?我已经退了不知多少步了,可是退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林媛媛说:“不退又怎么办呢?跟她吵也没有用。”
沈方摇头道:“我担心的是你的名誉。她这人说得出做得出,要是真的到外面造谣……”
“让她造去吧,不怕。”林媛媛说:“弄堂里的阿叔阿婆都有脑子,是黑是白分得清楚。”
沈方重重的叹了口气:“唉,你不知道孩子,人言可畏啊,她那张刀子嘴厉害着呢。”
自打结婚以来,他对朱碧云有了深刻的了解。他猜的一点都不错,朱碧云果然说得出做得出。
这天晚上,天气闷热。崇德坊和所有的上海弄堂一样,不少人吃了饭出来乘风凉,在过街楼下排排坐,一边吹着穿堂风,一边听贾半仙胡扯。白大嘴、张大顺、刘阿婆等人都在。
大伙正嘻嘻哈哈聊得热闹,朱碧云一扭一扭的来了,笑眯眯打招呼:“各位好啊,在这儿乘凉哪?”
雌老虎竟然出笑脸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大伙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不吭声,只有贾半仙敷衍道:“是啊,屋里像蒸笼一样,热得待不住,出来凉快凉快。”
“晚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沈太太吃过没有?”
朱碧云就等着这句话呢,眉头一下皱起来:“唉,别提了,吃什么呀,气都气饱了。”
这分明是开场白,后面必有好戏。贾半仙刚要问怎么回事,刘阿婆偷偷扯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朱碧云等了半天没人开口,不免有些尴尬,只好自拉自唱:“说起来真是见鬼了……”
“你又见鬼了?真的?鬼怎么老缠着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