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媛媛没吭声,她抹了抹眼泪,抓起损坏的琴想要回屋去。朱碧云在背后喊了声“站住!”
林媛媛停在楼梯上。朱碧云冷冰冰道:“你给我听着,从明天起你到饭馆干活去!”
她见林媛媛呆呆的站在那儿,又加上一句:“这儿不是救济所,我不能白养着你!”
林媛媛咬了咬牙,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话好说。舅舅不在了,这儿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她回到自己的亭子间,看着坏掉的小提琴,下午在俄国酒吧拉琴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她受到了热烈欢迎,那是她的高光时刻,也是她的告别演出,今后再也不能拉心爱的小提琴了,去欧洲深造、成为小提琴家的梦想彻底破灭。想到这儿,她不禁潸然泪下。
这一夜她几乎没合眼,想想自己,再想想可怜的小白,她的心一直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着。那是厄运的手,苦难的手。
沈方临终前说,孩子,我真替你担心啊,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啊。现在沈方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她从床上坐起来,透过亭子间小小的窗户,凝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她明白,自己的苦难还刚开始,以后日子更难过。但她没有哭,她要与命运抗争到底。她是个坚强的女孩。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她就来到了沈记饭馆。正在卸门板的阿牛惊讶地问:“小姐,你这么早来干什么?”
林媛媛苦笑了一下:“别叫我小姐,叫我媛媛吧。从今天起,我要在这儿干活了。”
阿牛一愣:“老板娘逼你来的?”
林媛媛没有回答。阿牛跺了跺脚,气呼呼道:“老板娘真不是东西!太欺负人了!”
接着又说:“来这儿也好,省得看她那张棺材脸。媛媛你放心,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做的。”
林媛媛很感激阿牛,从心底里出一声“谢谢”。现在阿牛成了她唯一的朋友了。
自从她来到舅舅家,阿牛一直对她很好,热心地帮她干这干那。上次朱碧云诬蔑她偷香水,多亏阿牛查明真相,替她讨回了清白。沈方去世的时候,阿牛是除她之外哭得最伤心的人。
阿牛的为人像他的小名一样,淳朴敦厚。她相信,阿牛安慰她的那些话是自肺腑的,但她并不会因此而真的什么都不做。她绝非那种十指尖尖的娇小姐,她很会做事,摘菜、洗菜、切菜、给阿牛打下手、给客人端菜送饭,什么都做,从不偷懒。
由于她的到来,饭馆的生意一下好了不少。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性情温柔,落落大方。所有的客人,不管男的还是女的,都很喜欢她,饭馆西施的名声很快传开了。
这个名声与卖弄风情毫无关系。她很单纯,虽然风情万种却不知道什么是卖弄风情。她干的虽然是端菜送饭、洗碗刷锅的活儿,身上却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就像铠甲一样把她保护了起来,让周围的男人自惭形秽,别说冒犯她,能和她说说话就很开心了。
不过百姓百姓百条心,不喜欢她的人当然也有,那就是朱碧云和她那对双胞胎女儿。
朱碧云本以为砸坏林媛媛的小提琴,把她赶到饭馆去干活,就能剥夺她身上那些让人嫉妒的东西,就能使她从高贵的云端跌入卑贱的泥潭,不料事与愿违,她成了周边的一道风景,名声反而越来越大了。
朱碧云是个粗俗无知的人,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高贵是一种内在的气质和修养,与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工作无关。
朱碧云很不甘心,对林媛媛进一步打压,除了让她在饭馆干活,还把她当丫头使唤,所有的家务活统统丢给她。林媛媛整天不得闲,从鸡叫一直做到鬼叫,累得精疲力尽。
即便这样,朱碧云仍不满意,成天板着脸骂骂咧咧。娇凤和美凤还在一边帮腔。
常言道,冷菜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听。对于一个有自尊的人来说,精神上的摧残远比辛苦的劳作更难以忍受。
林媛媛小时候,睡觉前总要听妈妈讲故事。她最爱听的是灰姑娘的故事,可怜的灰姑娘让她深感同情。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落到这个地步,比灰姑娘还要苦。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容貌还是那么美丽,但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她的神情越来越落寞。她还不满十八岁,却像八十岁的人一样满面沧桑,认识她的人见了无不为之心酸。
白大嘴、张大顺他们多次开会商量,想要设法帮帮她,但商量来商量去,什么办法也没有。他们都是升斗小民,心有余力不足。
这天晚上,林媛媛干完活从饭馆回家,在弄堂口碰上了刘阿婆和贾半仙。
她多少有些奇怪,因为刘阿婆不待见贾半仙,两个人平时并无来往,今天怎么凑到一块去了?
刘阿婆见林媛媛走近,关切地拉着她说:“媛媛,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身子不舒服吗?”
林媛媛摇了摇头:“大概有点累了吧。”
贾半仙干咳了两声,凑过来说道:“林小姐,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看看吉凶啊?”
林媛媛婉拒:“谢谢,不用了。”
贾半仙说:“放心,不收你钱,免费替你算。”
平时刘阿婆看到贾半仙给人家算命,总是在一边冷嘲热讽,今天却一反常态,怂恿道:“媛媛,不收钱你就让他算一算嘛。他有两下子,算得蛮准的,否则人家不会叫他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