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见到我吗?”车中那人又道。
荆无命终于掀开了车帘。
车里坐着一个极美的女人。
她的皮肤白如雪,只是苍白得不见血色,身体很不好的样子。眉目如画,修长的柳叶眉几乎入鬓,一双大大的眼睛灵动有神凝视你的时候,仿佛隐含笑意。她的唇同样灰白,未微抿,脸上那种自信和坚强的神情,显示她很有主见,绝不是柔弱无依的女人。
那样貌,确和林诗音有几分相似,却比她更年轻,也更自信。
“你不认识我了么?”她笑意满满地开口,只是出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荆无命心惊胆颤。
“你、你的脸,还有、还有伤……”从来讨厌问问题的人如今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薄云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咳嗽,咳得两颊绯红,呼吸困难,外面的风沙随着帘子掀起进入车内,她似乎对此感到很不舒服。
荆无命连忙把帘子放下。但他人在车外,帘子一放下,他就看不到薄云的脸,看不到她的脸,他就以为自己刚刚产生了幻觉,于是忍不住揭开一条小缝偷看她,确定她在才放心。看一会,放下了,又放下帘子,又不放心,于是再看,如此周而复始,显得笨拙而可笑。
薄云咽了两口蜂蜜水,嗓子稍好些,见他如此,不由失笑:“都说了让你进来。”
荆无命迟疑了一下:“我脏。”他的披风上尽是泥土和黄沙,会弄脏她的地方,惹她咳嗽。
“你不进来,我便生气了。”她说。
他怕她生气,怕她不理自己,拍拍身上的土,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车厢本来很大,不过多出一个人总会显得空间狭小许多。而且荆无命太高,他缩手缩脚坐在车门边上,拘束而难受,他神情很紧张,不敢看她,竟显得惶恐又可怜。
薄云的心顿时一软。
他甘奉上官金虹的命令来杀自己,若说她对此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即便他不忍下手,但当他接受这个命令时,就意味着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远抵不过上官金虹。
故而干脆被他杀死的决定,其实不是帮他,只是自己赌气,赌气要看看如果真的死了,他会不会心痛。
被他刺中胸部的时候,薄云是真的死了。脉搏全无,但她和常人不一样,她身上带着蛊,蛊虫维持着她最后一点生命的气血,当这点气血散去,蛊虫将如数从她体内而出。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便是解蛊之法。
林诗音匆匆赶来,便是为了把她身体内的蛊虫更早逼出,然后再用薄云这么多年寻得的数味奇药做为还魂药引,保住她最后的气血,回魂还阳。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她的脸重新恢复花容月貌,同时也失去百毒不侵的能力,内力失去一半,因为那致命一剑而摧残的身体,要养很久很久才能恢复。
当薄云醒来,得知这一后果,顿时没有了欣赏这种张完美无瑕的脸的心思。
代价未免太大了,总觉不值。
而她醒来的时候,上官金虹已经死了,她在中原放出消息,道林诗音有个闭月羞花的妹妹要招亲,这是林诗音的意思,她一直担心自己大龄未嫁的妹妹没人要,如今容貌恢复,她头一个对招亲的主意表示赞同。
可薄云只想找到荆无命,她想这种消息定当把他招来。
谁知这时候荆无命已不在中原,想要的人没有来,薄云一气之下便带着阿飞和念安先行去了龟兹。
谁曾想会在路上碰到他。
“喝水。”荆无命把杯子里续了蜂蜜水递给她,干巴巴地说,其实他只是想找点事做,好听听她说话的声音。
薄云斜眼瞧他,没有接。
“喂我。”
荆无命的手微微一抖。
自从她出现,他的这双手似乎就已没办法握剑。
喂女人喝水的活,他从来没有干过,第一次笨手笨脚的实践,他居然心不在焉。因为她在喝水的时候,他却在偷看她的脸。
荆无命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真的活下来了?没有死?
“你要盯着我的脸看多久?”薄云放下杯子,叹了口气。
荆无命立刻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但她却牵起他的手,那双素白的手纤细而柔软,十分无力,似乎一捏就会断,荆无命连一点劲也不敢用,任凭她把自己的手举起,然后轻轻放在她的脸颊上。
“你摸摸,是不是真的?”她轻轻笑道。
温热的、细腻的、柔软的肌肤,光滑没有一丝疤痕,叫荆无命有些不适应。她握着他的手,含笑凝视他,看得他的心砰砰直跳,好像整个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怎么会呢?我明明杀了你。”他傻乎乎地看着她,呆呆地问。直到话出口,才醒悟这是个多么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慌忙地缩回了手,连一眼也不敢看她,生怕自己那双恐怖的死灰眼珠吓到她,或是曾经杀人无数的手会再次伤害她。
薄云咬了咬唇,禁不住想笑。
原本对他还有的那点气,一时间烟消云散。
“说来话长,我路上再解释给你听罢。”
“路上?”他问。
“怎么,你不愿和我同行么?”她懒洋洋地伏下身来,趴到他的腿上,这个亲密不已的举动令荆无命突然就惶恐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腰间那把曾经心爱的剑丢得远远的,似乎很怕那把剑会自动飞起来伤她。
“云姐,走了哦。”外面传来念安的声音,车重新动了起来,她和阿飞谁都没有问荆无命怎么办,想也知道他宁可死也不会愿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