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话,不疾不徐将长绾起,腾出手,“小6,笔借我用用。”
杜堃蒙了,慢半拍递过去,“……孟姐,我遗书没写完。”
中性笔横插入髻,孟子陶慢条斯理问:“你是有亿万家产等着分配?还是有关乎人类命运的科学研究需要有人继续?如果都没有,待会儿再写也不迟。”
“我,我,我还想跳楼呢。”
“很着急?”
“……也没有那么急。”
“既然不急,听我聊两句。”
杜堃实在摸不清孟子陶的路数,愣愣的,也不知该点头,或者摇头。
一阵风起,半篇遗书倏然溜走,高空中打着旋儿飞去远处的远处。
孟子陶收回视线,眼底平静无波,“年纪轻轻的路还长,人生才刚刚开始。俗话说,万事……”
“孟姐,你千万别劝我,劝我没有。”杜堃两只手紧紧攀着玻璃,快声打断,“孟姐,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万事开头难。”孟子陶压根儿不接他话头,自顾自接着道,“中间难,越往后越难。人生嘛,总是起起落落落,过完这道坎,还有下道坎。活着,说白了,就是等死,不过也要有希望。希望是什么?是兜里两块钱,心怀五百万。什么意思?意思是中福彩是小概率事件,希望也是。”
“所以,你不要对希望抱太大希望。”
劝生有如劝死,杜堃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脸色被风吹得惨白,他打个哆嗦结巴道:“孟……孟姐,你能不能……说,说点好听的?”
孟子陶没再言语,滑开手机,音乐响起。
“好听吗?”她问。
一陌生的日文歌,杜堃听不懂,“什么歌?”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孟子陶说。
一语双关。
歌名直白撼动人心,杜堃一下入了迷,侧耳倾听。
不期然,音乐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没买会员。”
孟子陶抱歉笑笑,收回手机又开始自言自语,“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也跳过楼。六层高,和你一样,骑在挡墙上写遗书。写到一半手冻僵了没握住笔。我稀里糊涂弯腰去捡,也跟着栽了下去。命大,掉进六楼邻居家阳台。左脚先着地,衣服厚人没死,腿断了。半截骨头从肉里戳出来跟我打招呼。”
说者语态轻松,听者直倒吸凉气。
不自觉缩了缩悬在半空的脚,杜堃冒着傻气问:“疼吗?”
“废话,直接疼晕了。”孟子陶答。
聪明的大脑会选择性遗忘痛苦经历,她已记不清底当时到底有多痛,唯有一刻历历在目,“邻居家只有个小屁孩在,听见动静出来吓够呛。以为我歇菜了,抱着我哇哇哭。多亏了他鬼哭狼嚎,我没晕多久,半死不活醒过来催他打12o。万幸送医及时,腿保住了。我废物一样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同学们高考考场奋笔疾书的时候,我在康复室里重新学走路。”
只见识过孟子陶精明干练的一面,杜堃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又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问:“孟姐,你因为什么自杀?”
“因为爱情呗。”
孟子陶起身来到窗前,俯视叠嶂楼群,面庞云淡风轻,“那时候觉得初恋是全世界唯一懂我爱我的人,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一定要拆散我们。既然所有人都不想我好过,那我死好啦,一了百了。”
初恋美好,也大多充满遗憾。
杜堃照常理推敲,“你初恋去参加高考了吧。”
“没去,出国了,听他父母说的。”
目光悠向流云朵朵,孟子陶捡拾起尘封往事,“摔断腿后我们再没见过面。他爸妈倒是来医院看过我一回,提着大包小包进口水果,告诉我,手续办得差不多儿子快出国了。”
“他成绩优异,考国内名校轻轻松松,就因为我跳楼遭受到太多流言蜚语,不得已提前自费出国。工薪阶层靠卖房送儿子出国读预科,做到这个份上,他爸妈拐着弯提醒我不要再和他联系。”
“我特潇洒,当即拍胸脯保证,大路朝天,我和他从此各走半边。”
杜堃听着不是滋味,“装的吧,你一定很难过。”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难过。”
孟子陶侧一笑,“病房在二楼,窗外有颗枇杷树,我养着伤看它一天天开花结果。那天他爸妈走后,我也以为我会难过掉眼泪,抬头就瞧见我爸笨手笨脚往枇杷树上爬。一百七十几斤的大胖子又恐高,颤颤巍巍,爬一脚歇三脚。六楼小屁孩也在,捧着塑料袋兜果子,一边指挥我爸爬树,一边提防保安。”
“眼泪没挤出来,我先笑了。想起闲得无聊顺嘴提过一句,树上的枇杷一定很甜。”
杜堃:“甜吗?”
孟子陶:“特别甜。”
杜堃砸吧嘴,“我想吃枇杷了。”
孟子陶轻笑,“想吃自己去买。”
说着话让出路,孟子陶回过身来,先看见了俞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