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至午时,一早入城的胡往之已经在大街上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
木屋石街,路边角落的青苔映衬着江南不晴不雨的阴云,就是让画师照着临摹一卷图景怕是也用不上几种色彩。
不过“画中”的人倒有着不合景的热情。
口中的三两句问话总被热心的路人扯着聊到天南海北。
所幸在绕了这座城整整一圈后,他能确信,自己的目标仍在城中。
但他也清楚这可是在白鹿城,就算是无心楼的门客要想在这儿杀人,那也得先去凌云阁通报一声。
不到万不得已,尽量还是不要再城中动手。
而眼下饥寒交迫,不停抽搐的肚皮正催促着他赶紧去觅食。
面前酒楼这个「同福楼」招牌倒是朴素,就是门上那「食通南北同福味,客自四方天涯往」的楹联着实有些浮夸。
他倒不是刻意挑这儿,主要是看中酒楼的热闹。
人越多,就能越好的隐藏自己。
这几天来的追杀,自己与那女人已经不知打了几个照面,对方仅凭武力显然没有能力摆脱自己。
可自己却因为身上的伤,晚了半个时辰入城。
眼下那人既然没有急着出城,极有可能在暗处对自己下手。
这时候挑人多的酒楼,那人就是想用些腌臜手段也得先过了店家那关。
胡往之迈步推门,跨过木槛,之间酒楼大堂座无虚席。
而跑堂的小哥更是没有工夫来招呼他,端着碗碟,脚下生风,见有客人来只能是扭过头高声喊了句:“客官,里边请!”
柜台里的账房只顾着低头记账,一手打着算盘,另一手还捧着本封面都破了半截的书卷,嘴里嗡嗡地念叨着。
而身旁立着块木牌,写着「左转上楼」。
上到二楼,这儿倒是比一楼宽敞了一倍有余,看着像是并了隔壁屋子的二楼扩建的,但胡往之的目光还是扫了一圈才勉强寻到张空出来的桌子。
放下背着的套筒,胡往之刚要开口招呼人,跑堂已经撸着袖子搓着手等在了桌旁。
“客官要来点什么?”
他望了望四周,也没看到墙上桌边有菜牌,只得开口问道:“你这有什么?”
“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我们同福楼大厨的手艺放在整个江南那也是屈一指的,就没有他做不来的菜。”
胡往之没心情想这些,从怀里摸出了二十枚品相较好的大钱给了跑堂。
“那你看看这里够吃多少,上点管饱的吃食,再温上半斤龙山花雕,一定要是你们这儿最好的。”
“好嘞,那就酱肉一盘,小菜两碟,米饭管够!客官稍等啊。”
跑堂接过铜板,只觉手上一阵寒凉,却也没多问,吆喝上菜后便转身招呼其他食客。
片刻间,酒菜上齐,胡往之习惯性地斟上了两碗温好的黄酒,自己饮一碗,另一碗则是摆在了对面。
看着碗中澄黄的酒液泛起涟漪,他有些失神。
随后端起酒碗闻了闻,确认并无异味后,一滴不剩地灌入腹中。
一股暖意自丹田气海蔓延全身,这些天露宿荒野积攒在体内的寒气也被醇厚的温酒逼出些许。
甘甜醇厚的酒液入喉,精神也为之一振。
凭这酒,看来这同福楼门口那副楹联也算得上名副其实。
再用自带的银针悄摸的一一试过桌上的饭菜后,他那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伴着阁楼上说书人那不时激昂的语调,胡往之将菜肴一一塞入口中,虽说有点齁咸,但好歹能下肚。
随后他又要了几份小菜和半斤酒慢慢悠悠地品着。
自乌伤县至白鹿城。
这一路以来可算是有时间让他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
而此刻说书人正讲着桥段他更熟悉。
《雪谷红衣》——讲述的则是当年凌云阁的老阁主只身前往悲欢谷救出自己徒孙的事迹。
事情生在十几年前,当时年近五旬的白沧浪仅凭一人一剑,生生杀进了无心楼「死」字门总舵所在的悲欢雪谷。
「只身白衣进谷,半裳红袍方出」。
这评语可不是夸大其词。
据说当时还将无心楼的“生死悲欢”四位楼主中的其中都给收拾了一遍,才带着人扬长而去,甚至事后人家还得老老实实地亲自来白鹿城登门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