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是汉族,怎么有人成了贵族?明明是分工不同,怎么有了高低贵贱之分?
大人们总默认孩子不懂这些,掩耳盗铃的闭目塞听,却又有意无意的言传身教——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你也像他们一样。
像谁们一样,自然是那些仰人鼻息的,庸庸碌碌的,拮据潦倒的。
贵族学校常服做的像礼服,一眼看出别其他学校的高级,方星白是转校生,要等下一年新生来一起订做,只好先穿着原来的校服凑合。
插班生不好融入集体,身上的的旧校服格格不入,走哪儿都是众矢之的,被人指指点点。
年纪小不妨碍小鬼们领会家长的意思,他们认识车标,清楚奢侈品标牌上的价码,会同下军棋一样把谁爹的官儿从大往小了排,带着娘胎里浸润出的高傲与排外。
方星白那时候身上的孤傲还没磨平,才来三天就和人动了手。
他不健壮,个头儿也还没窜起来,却有股狼崽子一般的狠劲儿,知道擒贼先擒王,怼着领头的狠揍,急了拿牙咬——跟泰森学的。
几场架没吃亏,却也没朋友了,自由活动时孤零零的被甩在一边儿,一个人在榕树下抓虫。
蹲在地上的小星白玩的不亦乐乎,忽然意识到不远处怯生生的站着个人,发现方星白看他,赶忙把头低下了。
方星白开始觉得是敌人的细作,细作他也不怕,甭管谁再来他还咬,谁知那“细作”站了半天,也没个去通风报信的样子。
方星白寻思了一会儿,觉得来人不是细作,而是看好了自己手里的大天牛,慷慨的要送给人家。
男孩被虫子吓得腾腾退了两步,方星白干脆塞到他手里:“怕啥,又不咬人,你瞧有多漂亮。”
一般人理解不了虫子哪漂亮,男孩不想要,也没敢丢了,诚惶诚恐的捧在手里。
“我叫方星白,你呢?”
两个小孩儿就这样认识了,沈露当然不是细作,也不是来看天牛的,只是大榕树下人少,他像朵阴郁的小花儿,总开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方星白:“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你不是贵族么?”
贵族是外面普通学校的小孩儿对墙内子弟揶揄的称呼,沈露还是第一次被当面这么叫。
沈露不觉得自己贵在哪儿,因为家里的关系,他刚来这里的时候是很受荣宠的,安排了靠着老师的好座位,还被钦点做了班长。
小沈露把这差事当了真,一门心思的当个好榜样,错负了不少懵懂的时光,可老师还是找到他,说“让别的小朋友也轮着当当”。
那天回家父亲的脸色不好看,而“轮着当当”的继任者当了许久也没见再换,小沈露方知道大概是自己不行。
他和别的小朋友也玩不到一起去,他从不祸害生灵,看见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带着与生俱来的带着悲悯,喜欢花花草草,拿着小水壶有样学样的照弄,可那些骨朵刚长成的蓓蕾,便被班里的坏小子们践踏了,整个花坛只剩下一二残株。
校工们敢怒不敢言,这些都是学校的金主,得罪不得,花木挖了再栽就是,反正不用自己出钱,就是平添一番辛苦。
小沈露把零落的几株挖出来偷偷搬到了外面,终究是没能养活,他鼓起勇气去找坏小子们说了一次,支支吾吾的,人家好半天才明白他是为了个什么屁事儿。
“我们不踩,冬天那花儿不也死么?”
所以沈露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伤春悲秋,他羡慕外面普通小学里孩子的生活,那里没有花,只有尘土飞扬的泥操场,下一场雨要泞上好几天,可泥猴儿们照常在上面撒欢,也不会踩坏什么。
而方星白早年间则有点儿过刚过慧的意思,才几年级就知道天大地大,挺着腰杆说:“喜欢就去啊,现在去不了以后去,我妈说以后考高中考大学都得凭本事,本事大的人,想去哪儿去哪儿。”
沈露想想自己办砸了的所有事儿,第一次在人前开口承认自己的软弱:“我本事不大。”
方星白大人似的怕拍他肩膀:“没事儿,我大。”
沈露想:“他明明只比我高一个年级,怎么这样勇敢又快活呢。”
榕树下
方星白不知道,两人认识那天沈露大着胆子在一旁逡巡,其实是因为他身上那件儿旧校服。
沈露自卑,自卑的比一般的孩子早,他觉得自己应该更优秀一点,至少别像现在这样让父亲蒙羞,他爸爸可是沈向厚。
如果郭莹有点心,会记得考教资时看的那些书里,有好几本儿印着这个大名。
虎父不应该有犬子,沈露的大哥、二哥都是虎子,在各自的领域成就斐然,仿佛是为了印证沈老师教育理论而生的。
搞教育的和搞其他学科的不一样,尤其是著作等身,镜头前侃侃而谈的半个泰斗,最有说服力的成就不是论文、不是荣誉、不是畅销书,而是子女,育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倘若自家都教出个混九流三教,下梁歪的后代,还好意思兜售那些个培养人成英、成杰,成栋梁的高论么?
偏偏沈露不争气,没走正道倒不至于,就是太扶不起。
“才小学就要请家教!?”有一晚家长会过后的晚上,沈向厚没控制好音量,“你要我把给人补课的请到这儿,请到家里来么?”
沈露躲在被窝里睡不着,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父母口角。
“你冲我急什么?那能怎么办,我教也教了,陪也陪了,我也有事业,谁能天天钉在他身上,可你看他这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