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好和平,不爱争斗?本座冤枉好人?”
朱天牧瞅着座下弟子,反问道:“那厉鬼怎么说,早不索命,晚不索命,偏你这捉妖人去了,它就化作厉鬼开始索命了。如何解释?”
“厉鬼杀人,我解释什么!”
黎景摆手,正气凛然:“乔家庄闹鬼,我是去捉鬼的,一到庄上我就寻到了鬼气的源头,就是乔家庄后山的那口井,但这井底啊,可不止徐莲一条枉死冤魂,浮沉数十具女子尸骸,下至豆蔻,大的也不过双十年华。怨气附着于阴地暗水,稍有不慎便会酿出一场百鬼夜行的大祸。”
“我一看这不行啊,当即便施展【役神驱鬼】的术法,勾了道残魂上来问话,想要化解怨气,送它们往生轮回。”
“说来也巧,我这一施术便拘上了徐莲的冤魂,神识一扫便了解了她生前种种,虽然很气,但我一想到,我是受了乔老爷委托的,公正的,与妖魔势不两立的,天师府捉妖人,便也就熄了为冤死女鬼讨公道的心思,专注完成任务,扬我天师府威名。”
听着弟子字字重音,满含深意的自报家门,朱天牧面色黢黑,却也不好言打断,只能沉默。
本以为这会让黎景收敛,却不想年轻人越说越来劲,竟开始搭配动作,好像个说书人样生动演绎起来。
“但我左思右想,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冷酷,本着天道无亲,恒与善人的正派指导思想,考虑到徐莲身世实在可怜,便提出可以满足她一个小愿望。”
“其实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是有想过的,如果此獠怨气不散,凶性大,许下报仇之类的愿望,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毕竟我是收了乔家委托赏银的捉妖人,怎么能帮着鬼物反手把雇主做掉呢。即便鬼物真的含冤而死又如何,我若真这样做了,到时候传讲出去,天师府的招牌,岂不是砸了,我辈捉妖人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搁!?”
说话时,黎景一直平视坐上牧,说道脸面处,还拍了自己几个巴掌,见老人没有反应,便自顾自接着道:
“好在冤魂并未让我难做,听闻可以满足一个愿望,当即纳头便拜,凄声呜咽不孝,无法侍奉双亲,惟愿再见最后一面,拜谢生养之恩,便可了却尘缘,往生轮回。”
“我一听登时松了口气,心想这还不简单么,当即带着徐莲魂魄,寻到了徐家村,嘿,您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刚刚不都说了么。
听到此处的朱天牧面色更黑,但又不好作,只能催促训斥,“有事说事,少卖关子。”
“徐家,没了,屋舍内外,除了徐母排位,一应家具器皿皆被搬空,就连大门瓦片都被拆走,四面漏风。徐莲见此场景,怨气抖升,当场就有化作厉鬼的征兆,我作为天师府捉妖人,当然不能放任这种事在我眼前生,当即以术法拘禁了魂魄。”
“但拘禁可不是长久办法,毕竟怨气不消,难入轮回,我就想着能不能帮着徐莲化解化解,正巧我瞅见徐母灵位上去世时间不久,若是运气好,应是还没往生轮回,便想着帮着徐莲找找,起码让两人。。。两鬼轮回前再见上一面,也算了却残愿。”
“于是啊,我就花钱从村民那儿买了件徐家的旧什物,又使了一道【役神驱鬼】的术法,谁想这一勾,不光把徐母的鬼魂引了出来,就连徐父的鬼魂都来了,当真是阖、家、团、聚!”
最后四字,仿佛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黎景脸上挂着笑,但眼神却是冰冷。
话说到这儿,朱天牧也就明白了,为啥之前那个故事,会如此言之凿凿,仿佛旁观亲历一般。
毕竟以自家弟子【役神驱鬼】的术法造诣,若被活人骗那并不意外,但鬼物妖邪想要欺瞒,才是真稀奇。
到底死无对证,也只是凡夫俗子的说法,放到我辈修行人中,显然还是残魂留念更具真实性。
老府主虽然理解弟子的嫉恶如仇,有些红线,却还是不能碰。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对凡人出手!”
正派修士与魔道妖人有一条最明显的区分界限,那便是在对待凡人的态度上。
大夏天师府背靠九宗,毫无疑问的正派魁,作为天师府的捉妖人,府内是有明确规定的,若是黎景对凡人出手的罪名坐实,废除修为已经是最轻的责罚。
但还是那句话。
“弟子堂堂正派修士,天师府嫡传捉妖人,自幼受各位师长熏陶,又岂会知法犯法,对凡人出手!?”
黎景伸出手掌,一副莫要沾边的正派模样,凛声道:“虽然徐家灭门凄惨,乔家阴毒可恨,但府规大于人情的道理,弟子时刻铭记于心,又怎会与妖邪为伍,当场就是一道拘灵术,把徐家三道冤魂全给绑了。”
“随后马不停蹄回到乔家庄,向乔老爷提出,这死者太多,怨气太重,一般手段无法送他们尽数往生,未免夜长梦多,非得要一场水6大法事不可。”
“只是法事开坛,靡费颇巨,弟子一个经年未开张的,两袖清风的,正派捉妖人当然是负担不起。”
“好在乔家乃紫阳道巨富,想来这点花费,他们应该是负担的起的,所以弟子便列了张清单,将法事所需的一应器物,都交由乔家管事采买。”
“谁成想这乔家竟会在这件事上克扣,三牲五畜缺肉,法器尚未开光,祭坛偷工减料,黑狗血变猪血,原本好好的一场,送百鬼轮回的法会,成了挑衅亵渎,糊弄鬼神的闹剧,当场就把一群冤魂激成了厉鬼。”
“尤其徐莲所化白衣红裙女鬼,更有鬼将之姿。这又有鬼将,又有鬼卒,眼瞅着百鬼夜行之势将起,若是放任便是生灵涂炭的大祸,弟子无奈,只能施术将乔家庄全域封禁困住鬼物,并让乔家主赶紧领着家眷,遣散家丁,四散逃命。”
“而弟子则是单枪匹马留在禁制内断后,独对百鬼,那一战,从黄昏厮杀到黑夜,再从黑夜杀到天明,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越说越激动的黎景单掌做刀,抬起放下,抬起放下,仿佛经历了一场何等样凶险的苦战。
可一手抚养弟子长大,并传授绝艺的朱天牧却晓得,这舍生忘死的状态里,表演至少占了九成九。
果不其然,黎景话锋一转,便开始了总结陈词。
“可鬼物实在太多,弟子双拳难敌四手,过程中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待回过神来,现乔老爷一家已然遭难,乔家庄也是四处起火。”
“火光冲天,已将乔家庄焚尽,眼瞅着便会蔓延至周边茶山、田地、村落到时又是另一场大祸,弟子当机立断,把原本的法事祭坛稍加修改,就是一手开坛祈雨!”
“龙君给面儿,雨下的即时,火势尚没有蔓延出去,虽然乔家庄烧毁了,可好歹保住了紫阳道上的三座茶山、千顷良田。”
话说到这儿,黎景语气一变,抖抖手中密报,满脸委屈道:“弟子这一晚上制止了两场灾劫,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可密探竟说任务失败,这不对吧!?”
“呵呵,你这番说辞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灭门的是鬼物,而你却是度、祈雨有功。一石三鸟,天衣无缝,只是却有两个漏洞!”
面对弟子叫屈,知根知底的朱天牧却只是冷笑:“第一,即便是法事不成,也不至于将残魂催成厉鬼!要将一缕残魂催成鬼将,非得使大法力不可,只凭怨气如何能够。”
“第二,即便真有百鬼夜行,以你的修为,莫说初生鬼将,便是数头资深鬼将率领,若有心护持,乔家庄上下也不会有人死伤分毫,可如今这局面,你又如何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