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京城的深秋一片萧索。朱雀大道南麓的翟府丝毫没有受到这萧索天气的影响,绯红的地毯从府门外一直延伸到朱雀大道的尽头,沾着喜字的大红灯笼高悬于翟府的门楣两侧。
今日是翟府的大喜日子,此翟府非彼翟相府。
翟府对门一家小酒馆里三三两两聚着几个吃酒看热闹的酸秀才。
“你们听说了吗?今日接亲的这翟府啊,并不是当今权势滔天的那个翟相府,不过论起来倒也算是出自一家!”
几个酸秀才就着一碟花生米和半壶酒,在酒馆里聊了许久,只为待会儿接亲的队伍过来,讨杯喜酒喝一口沾点喜气。
“诶!这个我知道,这翟府的主人,是当今寿王殿下跟前的最得力的心腹,而且啊,翟相你们都知道吧!这位主儿,可是翟相的亲儿子!这府邸是寿王亲赐的,用来成亲的府邸,和寿王府紧挨着!”说完还拿手去指“喏,就在一条街上!”
“哦哟!这么大的阵仗,又是寿王保媒,娶得是哪家的姑娘啊?怎么没听说过?”
一位头戴纶巾的青年文士惊讶说道:“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这位翟府公子与那新娘子还有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呢,新娘子的来头可不小,就是城东悯北侯府家的千金小姐!”
另一人打岔道:“城东?不可能不可能,我就住城东,打早从那过来的,没见到听人说那里谁家要嫁女儿的?”
青年白他一眼:“你住的城东和人家侯府的城东是一个地方吗?少给自己脸上贴金,那一片住的可都是祖上八代都在那扎根的老牌世家!”
那人愤恨,却也找不到辩驳的语句,只好端起面前的杯盏一饮而尽。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几人口中提到的城东,悯北侯府门口。
和往常一样,没有披红挂彩,就连红灯笼也不曾挂一个。
府内荷风苑,阿观坐在镜前,我站在她身后,为她戴上金银丝编结而成的镂空金冠,这一套喜服是翟旻派人送来的,我们已经彻底无欲无求,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照做。
阿观任由众人为她打扮、穿衣,清丽的面庞像是幽幽绽放的白檀,清冷又疏离,原本琉璃般的眸子在此刻犹如深潭般宁静。
我面上苦涩,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笑笑,抱着她的肩膀,温声说道:“看,镜子里的你真好看!”
阿观敷衍的笑了一下,垂下眼眸,再抬起来的时候已是噙满了泪水。
我一时忍不住,背过身去捂住嘴巴,不想让自己的情绪被她看见。
阿观轻轻唤我:“嫂嫂,今天的我很美吧!”
我捂着嘴点点头,旋即整理好情绪,对她说:“你是最漂亮的。”轻轻用帕子沾掉她眼角的泪意:“小心弄花了妆。”
阿观幽幽开口:“我院子那片荷塘淤泥有些太多了,等开了春,记得让人帮我清理一下,不然到了夏天开了花就不漂亮了。”
我点头。
“还有我的那些书稿,烦劳嫂嫂帮我收捡好,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扔掉了怪可惜呢。”
我再次点头。
“还有,你还欠我好几个章回的稿费呢,你是不是也忘了去找书坊要啊,得空了记得一定要回来,再带来分我,那是我的私房钱呢!”
“还有。。。。。”我轻轻盖住她的嘴:“你是出嫁,又不是出家,搞得好像生离死别不回来了一样,不准这样!”
阿观笑了:“好,不说这些了。”
她将头靠在我胸前,声音嗡嗡的:“以前父兄总说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若是父亲和大哥哥在这里,看到我出嫁,他们会为我开心的对吧!”
我喃喃念道:“开心是真的开心,不舍也是真的不舍。”
弯月进屋来,悄声对我们说道:“迎亲的队伍已经到府门口了。”
我俩将情绪收好,我推着阿观出了院门,谢时郢背身站在院门口,见我们出来,走到阿观跟前,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阿观对着他俏皮的眨了一下眼,说道:“二哥哥,我走啦!”
谢时郢神色微敛,说道:“这永远都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二哥去接你!”
阿观嘴巴嗫喏着,她极力绷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控,狠心将头一扭,不再理会众人,任由翟府的丫鬟婆子将她推上了翟旻迎亲的马车。
我和谢时郢站在悯北候府的门口,望着阿观的婚车,心里百感交集。
翟旻上前,朝我们郑重鞠了一躬:“大嫂嫂、二哥,我们终于还是做了亲戚,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观的,疼她、爱她,我的爱只会比你们多,不会少。”
谢时郢双眼微眯,目露寒光:“你最好是!要是让我知道你敢伤害阿观,我真的会杀了你。”
翟旻又露出那种诡异至极的微笑,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直到接亲的队伍,驶出了街角,再也看不到人影,我才转身回去。
这场朝局的政治博弈最终以悯北侯嫁妹,翟旻娶亲结束。
朝廷对谢时垣擅离职守贻误军机的处罚一直没有正式下来,只是不痛不痒的申斥了侯府几句,便再无下文。
再次听到有关谢时垣的消息,是传他带领手下轻骑,突袭晖河以北乌丸部落的腹地,砍下右贤王乌勃连的级,重创了晖河以北虎视眈眈的外族势力。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明明不久之前还是那个擅离职守贻误军机的罪将,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突袭乌丸、破获其功的功臣!
这个翻身仗打的实在是漂亮!
但我总在想,要是这件事情生的再早一些,是不是阿观就不用出嫁了。
世事无常,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