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那时候很茫然。她那双素来沉静如水,冷静内敛的眸子里,全是对自己内心不能作答的困惑。
科索明明最欣赏她的理性、成熟,却不知道为何这一刻茫然无措的张雅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吸引他。
许久,张雅承认:“很大概率,会。”
科索饶有兴致地追问:“到底最初是怎么开始的呢?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两个人一起养育她,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张雅做抚养人,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严格地按照育儿指引手册去做。从来不溺爱孩子,当然也不会虐待孩子。
有时候他们带着玛丽去从参加一些亲子活动,会看到别家的孩子有哭闹、任性的行为出现,但是张玛丽小朋友从来都没有过。对比之下,张雅显然看不上那些不能严格地遵照指导手册教育孩子的父母。
也是因为这样,科索从来都没想过,张雅这么理性的人,竟然会出现过度依恋症。
“那是你离开之后的事了……”张雅回忆起来,眼中的茫然消失了,嘴角竟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那些美好的回忆,到这时候都还是鲜活的,令人一想起来,欢喜、快乐和幸福之类的感觉就会充塞胸臆。
那时候姜妙还在上幼儿园,张雅也还没有达到今天的成就,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上升阶段的中层主管。某日跟大Boss开一个重要的会议,会议一再延长,眼睁
睁地看着时间跳过了幼儿园放学的点。
当会议终于结束,张雅急匆匆地赶去幼儿园。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迟到过。也见过别的孩子因为抚养人来迟而哭泣甚至哭闹。姜妙从来没有过。
但那天她去得真的是太晚了,在路上情不自禁地担心,玛丽她会哭吗?
在张雅来说,哭泣是自我管理失控的表现。但是她想,这一回的确是她的过失,玛丽如果难过哭泣,她可以原谅她这一回。
幼儿园里已经没有人了,所有的老师都下班回家了。其他的教室都关着灯的情况下,唯一还亮着灯的那间教室便格外的显眼。
张雅步履匆匆地赶过去,冲进了教室的门。
教室里干净且空旷。
小小的女孩在娃娃角里用那些柔软的布偶为自己搭出舒服的小窝,把抚育机器人和安保机器人都召在身边陪伴,正在安静地读着书。
听见门响,她抬起头来,看见了张雅。
那一刻,张雅看到那张圆如苹果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张玛丽小朋友把书丢到了一遍,张开肉乎乎的小手,向她跑过来:“妈妈!你来了!”
她扑进了她的怀里,那一刻,张雅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电流击中般的悸动。
“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我的内心里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天使。”张雅告诉科索,“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那些驱动我去生孩子的动力,积分、系数、人
生体验……通通都没有。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想,只是蹲下去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想,她怎么不哭呢?她要是在我怀里哭了,我一定不会责备她的。”
“可她没有,是吧。”科索笑了,“在我记忆中,她除了那次不小心摔倒蹭破一大片腿上的皮,流了些血之外,从来没有因为疼痛之外的事情哭过的。”
“是啊,她很少很少哭的。”张雅说,“我去的那样晚,整个幼儿园只剩下她和机器人,她不哭,差点哭的人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里就充满了歉疚。后来第二天,我给她买了‘甜美星空’的蛋糕。但那天并不是星期三。”
“啊噢!”科索对从前的事还记得很清楚呢,“你只允许她每周用一次额外的甜点。”
“是的,为了保护牙齿。”
“而且为了不让她生出‘周末就可以放纵’的感觉,你把她的甜点日安排在了周三。”科索说,“我都还记得呢。”
所以张雅竟然在不是甜点日的日子里,允许姜妙用了甜点。以科索对张雅的了解来说,这是她对自己的原则的突破。
太令人惊讶了。
“是的。我的理性在那时候完全被感性的心态操纵了。”张雅叹息,“甚至,我并不觉得后悔。因为她打开盒子,看到自己最喜欢的蛋糕的时候露出的惊喜,真的……难以描述。更不可思议的事,那种惊喜甚至通过空气传染给了我。”
“所以你才
会发现自己出现了过度依恋的症状?”科索猜出来了。
“是的。在后来,这种感性压过理性的情况越来越多,我才终于惊觉了。”张雅承认。
科索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忍不住问:“我想问一下,如果冒犯了,请你原谅。”
看张雅点头,他小心地问:“虽然你现在能够客观地分辨出这种情况,但在当时呢,我是说,就像你在不是甜点日的日子里允许玛丽吃甜点,当这种事情发生的当时,你其实并不会觉得不好或者不对或者厌恶是吗?”
受主流价值观影响,并且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大概就是科索这样的。
张雅也并不生气,如果不是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她自己是身上,也是很难体会的。
“是的,非但不会觉得不好,甚至会上瘾。”她解释,“那种时刻,常常会伴随着愉悦感和幸福感,明明做的是有违原则的放纵的事,却觉得很快乐。”
科索握着下巴想了许久,想不通:“这是个悖论啊。‘做令自己愉悦的事’,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啊。可为什么落在这件事上,就又成了错误的、病态的?”
这个问题,身陷过度依恋症的张雅自然不能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