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已被叫去谈话五天了,仍然没有传出消息。小叔在集团主持工作,只告知集团的高层们爸爸与我妈出去旅游了,太久没有休息了,想放松一下,要半个月以后回来,尽管大家开始有一点点纳闷,董事长这么多年不曾休假,怎么会在星云湖项目启动后这么关键的时期选择休假,不管转念一想,董事长的弟弟主持工作,他的女儿全权负责酒店项目,整个项目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可能董事长筹备期间太辛苦太疲惫,基于这些原因才想放自己的假吧。
我远在雁江,心急如焚,向小叔承诺了爸爸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可是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小叔来过电话问过一两次情况,他想搞清楚我从哪里来的信心和渠道可以搞定爸爸的事,他现在都一筹莫展,想在我这里搞清楚让他心里有个底。我不想走漏了风声,万一把曹宇飞卖了怎么办,即使曹宇飞最后没有帮上忙,或者帮不上忙,我也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他的存在,这件事,这个人只能我自己知道。身边的于蔓见过曹宇飞,可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因此,在小叔那里我是一句口风未露,只安抚小叔说快了,用不了几天就能出来了,事情快查清楚了等等去搪塞他,作为商场老手和跟着我爸干了二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被我这个小丫头忽悠,虽然表面上表示相信理解,内心是持怀疑态度的,但因为我们是父女关系,无论如何女儿不会害爸爸,所以他选择了继续让我参与和负责此事,他倒是时不时与我说一些他打听到的边角料消息,因为不敢大张旗鼓地打听,所以消息来源不明,消息准确性不高,有的是道听途说,有的是纯凭自己的猜测,还有的是说完以后就不负责了,信息不全亦无效,对我们的帮助微乎其微。
我心中明白重要的突破口还是在曹宇飞处。
自五天前曹宇飞前来酒店项目工地看了一圈后,便再未到工地上来,倒是天天晚上与我见面,约我吃饭,不过,用过晚餐,又把我送回宿舍他再回去。这几天对我也是规规矩矩,没有那日的冲动行为和孟浪举动了。
我犹豫了五天,憋足了五天,决定今日无论如何要向他问清楚爸爸的事情了,不管他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是有目的也好,还是让他为难也好,否则再这么拖下去,时间越长越对爸爸不利,最关键的是爸爸到底因何事情被传唤,事情展了什么进度,纪委或者审计查到哪一步了,我们都没摸清楚,想有所动作都无法动,太被动了,被动就会挨打。
我放下筷子,坐正身体,看向正在和我说着话的曹宇飞,眼神诚挚,语气温柔得说出来的话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从我嘴巴里说出来的:“宇飞。”
曹宇飞忽地停止了讲话,看着我,一头雾水:“怎么了?”
“你想过和我结婚吗?”我问的认真。
曹宇飞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当然,我不是玩弄感情的人。”
“你的意思,我们会结婚吗?”我又追问道。
曹宇飞笑了,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这件事不取决于你吗?”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结婚这件事由女孩主动提出来的应该少之又少,不过我从来就不走寻常路,喜剑走偏锋,更何况,现在涉及的是爸爸的事,什么矜持,什么爱情,什么感觉,对现在的我来说都不重要,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这辈子可以将就着和曹宇飞过,之前怕伤害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时不我待。
“我们结婚吧。”
曹宇飞显然被我的话震撼住了,他呆呆地盯着我,脸上写满了震惊,瞳孔放大了好几倍,仿佛不敢置信,他慢慢地重复道:“你是说我们结婚吧?”
“是。”我点头答道。
“你真的是说我们结婚吧?”曹宇飞再次确认。
“嗯。”
曹宇飞高兴得跳了起来,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大踏步走到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牵着我在餐厅里走了一圈,走到别人的餐桌旁:“我要结婚了,这是我未来的老婆。”
旁人微笑着送上祝福:“恭喜。”
他又拦着服务员:“我要结婚了,这是我未婚妻。”
“恭喜您!”
他在餐厅里逢人就说,他想告知全世界,他想向全世界宣布:林夕即将成为我的老婆!
我表面上开心地笑着,心底却在滴血,我很可耻吧,对曹宇飞很残忍吧,我要继续伤害他吗?如果走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不可能再回头了,我的心中有个声音在提醒我。我看着身边开心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沉浸在欣喜之中的曹宇飞,我无法说不,无法喊停,这就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了吧,继续向前走吧,也许结果没有那么坏呢?结婚以后,我好好地对他,诚心诚意地和他过日子,给他我的所有,以弥补我对他的伤害,用我后半生的陪伴来弥补我结婚的真实目的,用我自己弥补我无法给的爱,够诚意吗?
我们在餐厅绕行一周,收获了餐厅里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与祝福后,坐回了餐桌,曹宇飞情绪依然激动,心情依旧雀跃,好半天都无法平复,他拉着我的手不愿放下,他盯着我的面庞不愿移开视线,他的笑容璀璨得好似天上的太阳,他的眉眼弯成了一条缝宛如天上的月亮,满面容光焕如同天上的星星。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久到自己都绝望了,久到自己都放弃了。林夕,他的初恋,在懵懂时期就爱上的人,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依然难以忘怀,以至于让他无法开展与别人的恋情,无法再去爱上一个人。他错过了大学校园的恋爱黄金期,错过了好几个窈窕淑女,错过了父母、长辈们介绍的高官们的女儿,错过了朋友的朋友,兄弟的妹妹,错过了那些他们说他以后再也无法遇到的优秀的女子。他不明白为何对林夕感觉如此独特,不明白为何林夕在他心里是那么特别的存在,特别到他看不上任何女人,看到其他的女人他总是带着挑剔的眼光,总不由自主地与林夕对比,总觉得她们与林夕差距甚远。很长一段时间,他也很困惑,长时间以来都是他单恋一枝花,这枝花从未给予他任何希望的言语与举动,这枝花从未表现出对他和其他男生有什么特别的不同,更不要说所谓的“爱”了。到底是什么支撑他这么久,长达十二年的单恋,他却甘之如饴,即使她断绝了和他的往来,即使他天天和自己说要重新开始,重新寻找爱情,他努力过,改变过,尝试着打开心怀去接受过,但一切又回到原点,做的全是无用功,心心念念全是她,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回眸一笑,她的带点婴儿肥的娃娃脸,她丰满颀长的背影,甚至她在足球场上英姿飒爽的身影亦让他难以忘怀,为什么十几年前的回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爱而不得是遗憾,这个遗憾他曾经以为要伴随他一生了,这份爱他以为注定要带入坟墓了,就在他万念俱灰、心灰意冷的时候,老天爷却又重新给了他希望。月老终于不再迷糊,他总算开始行动,把他们之间的红线绑在了一起,所以让他们相遇,相恋,到结婚,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他在短短几天走完了别人几年要走的路,不过,这一切也并非不合情理,毕竟他们已相识十余年,彼此之间非常熟悉和了解,他们不需要花时间再去了解对方的家世、脾性与喜好了,所以他们在几天之内走完整套男女之间的流程亦是无可厚非。
曹宇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咧着嘴傻傻地笑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不放。
我想把手扯出来,却无法动弹,他拽得太紧,仿佛害怕松开就再也牵不到。
我无奈地说道:“宇飞,我的手痛了。”
曹宇飞一听忙松了松手,这才回过神来,与我商量道:“结婚的话,我们在哪里摆酒比较好?”
我看曹宇飞提到了正题,心里便想着如何引导他说到我爸爸的话题上来。“我们刚刚决定,结婚这件事虽然是我们两人的事,但是还是要双方父母见上一面,才好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吧。”
“对,你提醒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而是我们两家人的事,我立即就要我爸爸妈妈和叔叔阿姨联系,让他们来一趟常齐提亲。”
我面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皱着眉头犹豫道:“可是……”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曹宇飞见我的表情,心一紧,急忙问道。
“家中只有我妈一人,爸爸自从被省纪委叫去,这几天都没有回家,现在不知什么情况。伯伯伯母来了,我怕我妈一个人招待不周,无法应付呀。”
曹宇飞微微一沉吟,看了我半晌,深吸一口气后,移动了一下椅子,搬到我的旁边来,凑到面前,小声地说道:“叔叔这件事,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很复杂,但问题不大吗?其实几个月前,我们审计署就收到了实名举报信,主要举报内容是针对林氏集团和星云湖项目工程的问题,这个项目是常齐重点项目,省里面很重视,国家也担心,其实就算没有这封举报信,审计署也准备派人来陇州省驻行使监督职责,原本监督是三处的事,结果举报信是我们处收到的,所以,就由我们处来处理举报和行使监督了。我们收到举报信后已经向省里面要过一些资料看过,也向举报人核实过一些情况,我们处长开了好几次会,感觉信息都不全面,我们接触的都是表面的东西,从省里的资料和集团提供的财务报表来看,我们初步判定问题不大,但举报人信誓旦旦说这里面猫腻很深,要现场调查才能看出端倪。我们就悄无声息地来了,在约谈叔叔的前一周我们分成两组人,一组在省政府,一组在雁江星云湖项目工地。你碰到我那天,正好我们来了一周,我负责这边的现场调查、走访,说实话,这么大一个项目,牵涉的人这么多,资金这么庞大,这下面的人要干干净净的,很难,难保有些人被利益熏心,出卖良心,但是我们也是尊重事实的原则,问题出在谁身上就查谁。叔叔是集团董事长,被谈话是肯定的,很多集团内部事务、架构、项目经理人以及集团内部的一些人事情况、财务状况等,他应该是比较熟悉的,更何况他是主要负责人,集团有事、项目有事,先就会找他。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叔叔被牵连的可能性不大,现在项目刚启动,许多人员未到位,许多钱也未到位,这个时候查出来的问题都不大,我认为叔叔最多负管理责任。而这个举报人,我们感觉也是有他自己不纯的目的,也许因怨、愤恨、不满或者被其他敌对企业买通等都有可能,他心急了点,如果项目过半来举报不是更好吗?到那时,可能暴露的问题会更多啊,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如此心急。我觉得这个举报人坏心办了好事,歪打正着了,星云湖项目是个庞大的项目,涉及的人员、财团、层层领导,小到星云湖街道,大到陇州省政府,这一层层的,隔着多少个领导,多少层关系,多少隐蔽的利益链,叔叔可能项目启动后会忧心不已如何处理这些关系,有了这封举报信,反而帮了他一个忙,我们审计署长期派驻直至项目完工,对项目来说、对集团来说、对政府来说、对人民来说都是有利无弊,尤其对叔叔来说,国家审计署的人在这里,这些关系会收敛点,这些人会谨慎点,给叔叔的压力自然就会小很多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和小叔之前担忧得吃不香睡不着,竟是杞人忧天,估计爸爸在纪委那边比我们还吃得好睡得香吧,难为我们这些在外面的人急得直跳脚。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一顺气,浊气待了太久,胸口闷得慌了,听到如此让人舒心的消息,胸口畅快多了。
“但是……”曹宇飞突然话头一转,我心又揪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唇,不知道他后面会说出什么让我无法承受的话来。
“我现在负责叔叔的审计工作,如果我们结婚的话就是他的女婿了,我们之间是关联人了,我得避嫌。可是我要是避嫌的话,我就得回北京,不能在常齐常驻,那我不就见不到你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担心我的爸爸,他却担心他再也见不到我。再说这几天,他明知道这些情况也不和我说,害得我的心忽上忽下,忐忑不安,每天用餐味同嚼蜡,食不下咽,每晚殚精竭虑、辗转难眠。我心中不免生气,得知爸爸的情况后,我的心已情不自禁放松下来,什么情绪都不再隐藏,而是肆无忌惮地表现在了脸上,我噘着嘴,皱着眉,盯着曹宇飞。
把曹宇飞好一顿吓,连问几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生气了?什么事惹了你?是担心我们会分开吗?”
听到他最后一句的问话,我啼笑皆非,又忍不住笑了,他脑回路真的与众不同,我明明是生气,又不是担心,怎么被他绕到担心我们分开呢。
曹宇飞微笑着说:“我就知道你生气最长不过三秒钟。”
“所以你就把我拿捏得死死的吗?所以你就可以故意来气我吗?”我忍不住责怪起来。
“不敢不敢,我怎么敢气我未来的老婆啊,不怕我打光棍一辈子啊,老婆是拿来疼的,可不是拿来气的。”曹宇飞连忙摆了摆手,然后一把抱住我的肩膀,往他怀里带了带,在耳边轻声说道,“我还不是想着要和你分开心中万般不舍吗,我这么想的,我先回去给领导汇报一下这个情况,看我们领导怎么建议的,说不定领导听到我这个事,提前把叔叔送回家了呢!”
“真的吗?”我欣喜地抬起了头望着他。他正俯着头与我说话,我突如其来的抬头,两人鼻尖碰到了鼻尖,呼吸缠绕在一起,他咽了咽口水终是没有忍住,嘴唇毫不费劲地覆盖着我的嘴唇,然后紧紧地包住,容不得我再说话,又是好一顿用尽力气的吻,当我呼吸感觉不畅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意犹未尽地松开,“嗒吧嗒吧”了一下嘴唇:“真甜。”
就在我瞪眼抬手要作之时,曹宇飞眉飞色舞骄傲地说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审计署为了我的个人问题已经担忧了好几年了,现在我总算有人要了,这个现在是我们署的头等大事。”
真的?我看着面前这个说着大话,脸不红心不跳的人,说着情话,信手拈来的人,怎么与中学的曹宇飞不太相似了,是原来的他隐藏得太深,还是原来的我对他太不上心,了解不够,还是这几年被社会磨砺变成这样的呢?
曹宇飞看着我怀疑的表情,好笑道:“叔叔这件事,你就放一万个心,他是我的未来老丈人,我肯定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的,不论是老丈人,还是我们结婚的事,你都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呢!”
看到他信心满满,我的心头大石总算缓缓放下,不过,在爸爸没有回家之前,我的心始终无法真正轻松和解脱,依然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