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穿着一身火红锦缎褂子的小人儿正抓着碟子里的一个鸳鸯雪花卷,往嘴里塞去。
黛玉惊异地看着面前正大快朵颐的小人儿,只见他大概不足两岁的样子,一张胖乎乎、圆溜溜的脸蛋上长着一双黑葡萄一般又黑又大的眼睛,正滴溜溜地转动着,显得机灵又淘气。
小人儿一边吃着嘴里的雪花卷,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姐姐好。”
二爷?还有,姐姐?黛玉先是有些吃惊,随后想起来好像爹爹后来是又有了一个庶子的,在信中也提到了一句,那时外祖母听了很不高兴,那几日连带着最机灵会讨巧的琏二嫂子都不敢高声说话,生怕因着不小心说话而触霉头。黛玉当时也不甚高兴,只是随意拿了个平素做着玩的一个荷包一个香囊捎回去当作贺礼敷衍了一下,之后便将这小弟弟忘之脑后了。
林猷看她有些茫然的神情就知道这个神仙姐姐早就不记得自己这个弟弟了,虽然心里不满,林猷却是牢牢记着林默之前交代的要先对黛玉好,尽量留住她在林府不叫贾琏带回去的话,在心里喊着“一二三”一般下了决心,捏住鼻子,开始冲着这个姐姐撒娇卖萌了起来。
林猷从颈脖处的衣服里拉出个红绳子,绳子上面挂着个香囊,给黛玉看,说:“看姐姐给我绣的香囊,我天天带着呢,就想着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黛玉一看,这不就是一年多前自己寄回来、给才出生没多久的弟弟做满百日贺礼的绣品吗?黛玉不禁有些心虚,这个香囊是她才学女工的时候做的,针线还有些歪歪斜斜的,做好了觉得不太好,便放在一边。后来手艺提高了,绣得好些的都赠与了贾府的姐妹还有贾宝玉,这个以及另外一个绣得也不怎么样的荷包就拿着随意装了一个小金元宝赠与了从未谋面的小弟弟。
现在再看这实在绣得不怎么高明的香囊却被弟弟当作宝贝一般天天带着,看都洗得发白了!黛玉不禁有些愧疚,摸了摸林猷的小脑袋,说:“都用旧了啊,等姐姐空下来,另外给弟弟做个好的。”
林猷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做出一副欣喜万分的样子说:“太好了!姐姐最好了!”
跟着林猷进来,在一旁巴巴地陪站着的嬷嬷的心里在咆哮:这个小少爷心里的弯弯绕心思真是太多了!昨晚上他翻箱倒柜地,好容易才把这个什么香囊从一个箱子的最底下刨出来,找了根红绳子挂在脖子上照了一会儿镜子,却发神经似地非要逼着她拿去洗了熨,熨了再洗,几次折腾下来终于把一个新崭崭的香囊洗成个旧不兮兮的东西,当时她心里还纳闷呢,原来是为了这会子来讨好这大姑娘啊。这小子还不到两岁,就这么多鬼心眼,要是大了还了得了?绝对是把人卖了还要人家帮着数银子的厉害主儿啊。
林猷不像林默,转世前是摩拳擦掌要好好在大学里泡美眉的,还自学了一大本《如何掳获美眉芳心一千零一招》,自诩为深知美眉心理,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将他学来的书本知识付诸实践就挂了,好不叫人惆怅。尽管没有实战经验,但是对付这养在深闺的林黛玉却是绰绰有余。一番甜言蜜语、撒娇弄痴之下,林黛玉对这个从小丧母、现在眼看着就要丧父的小弟弟已经充满了怜惜和“长姐为母”的责任感。
自从黛玉回来了之后,有亲女在一旁端汤送药地侍病,林如海心头一松,又加之林默为他搜寻了不少珍贵药材来培着,病情竟然好了不少,慢慢地就可以起床了,并由只能吃粥羹之类的流食好转到可以吃点煮得软和的饭食,叫兄妹三人都受了不少鼓舞。于是,林默便越发上心地去为父亲寻那千年灵芝,黛玉则每日三次亲至父亲房中看视喂药,林猷年纪尚幼,什么也做不了,便时不时卖个萌,博老父和姐姐一笑。
只是,被晾在一旁的贾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贾琏被林默往客房一丢,就是一连数日被束之高阁,黛玉是闺阁姑娘,自然是难得见到的,林默则是每日形色匆匆,除了去探病林如海的时候,贾琏简直就难得见得到他一次。
贾琏才来时看着那林如海身子衰败得不行,本来还以为他熬不过几天就要仙去,谁知道林如海虽然一副病得快要死了的样子,那一口气却是委实很长。眼看着半个月都快要过去了,林如海不光还活着,气色还比才来那会子还好了许多,叫贾琏心里十分难耐。
来的时候不光老太太拎了贾琏去耳提面命,二太太也找了他去说,都说是林姑娘如今和林家当家的庶子林默是势同水火的关系,要趁着林如海还活着、对女儿有几分歉疚之情的时候,一定要说服林如海,叫他立下遗嘱,将林家至少三分之一的家产给黛玉做嫁妆,并暂时保管在贾府处,待黛玉出嫁时交还黛玉。不如此的话,等林如海两腿一蹬,林家的家产便尽数落入林默之手,那时林黛玉还想从他的手里撬出一份嫁妆出来,就千难万难了。若是那样的话,抚育林黛玉一场,最后还要自掏腰包打发她出嫁,贾府岂不是亏惨了?
所以,这个话一定要说,而且,要趁着林如海身子特别不好,情绪特别脆弱的时候说,才有效果,贾琏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着急。
因为,按着老太太私下的计算,扬州盐课是个难得的肥差,林家又人口简单,平素也不事奢华,这么些年下来,该是积攒了不少家财的,还有林家的祖业,粗略一推算,该是上百万的家财,就算三分之一给了黛玉,也要值得几十万两银子。为了这么些银子,是值得按住浮躁心情,好好等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