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襄公十年
公元前563年,鲁襄公十年。
十年春,会于,会吴子寿梦也。
《春秋》记载:十年春,晋、鲁、宋、卫、曹、莒、邾、滕、薛、杞、小邾等诸侯和齐国的太子光在地相会,主题是会见吴王寿梦。
三月癸丑,齐高厚相大子光,以先会诸侯于钟离,不敬。士庄子曰:“高子相大子以会诸侯,将社稷是卫,而皆不敬,弃社稷也,其将不免乎!”
三月二十六日,齐国的太子光在钟离先期会见诸侯,高厚作为太子光的相礼大臣,表现出不敬。士弱以为,高厚此行,本来是为了捍卫齐国的江山社稷,态度却不恭敬,这是抛弃了社稷,恐怕难逃祸患。
夏四月戊午,会于。
晋荀偃、士请伐阳,而封宋向戌焉。荀曰:“城小而固,胜之不武,弗胜为笑。”固请。丙寅,围之,弗克。孟氏之臣秦堇父辇重如役。阳人启门,诸侯之士门焉。县门发,人纥抉之,以出门者。狄弥建大车之轮,而蒙之以甲,以为橹。左执之,右拔戟,以成一队。孟献子曰:“《诗》所谓‘有力如虎’者也。”主人县布,堇父登之,及堞而绝之。队,则又县之。苏而复上者三,主人辞焉,乃退。带其断以徇于军三日。
四月初一日,诸侯在地相会。
晋国的荀偃、士提出要进攻阳(地附近的小国),将其作为宋国向戌的封地。等等,这件事情与向戌何干?这个问题在以后的记载中有答案,这里先剧透一下:诸侯之中,只有宋国对晋国最为恭顺,而向戌在其中又起了重要的作用。晋国为了对向戌表示感谢,就想给他一座城!当然,这座城是抢来的。
荀表示反对:“阳城小,而且坚固,攻下来不算武勇,攻不下来反而被人笑话。”荀偃和士坚持请战。于是四月初九日,诸侯大军围攻阳。荀的担心变成了现实:阳攻而不克。
三个鲁国人为联军挽回了些许面子:孟孙氏的家臣秦堇父拉着一辆重车来到战场——所谓重车,是用来拉军用物资的运输车辆,比一般的战车重很多,部队扎营的时候将其环列于外围,以为屏障。秦堇父能够拉动一辆重车,可谓神力也!抓住阳人开启城门的时机,诸侯部队趁机猛攻,有些人已经冲进去了,城内赶紧将城门放下,鲁国邑大夫叔梁纥冲上前,双手高举,托住城门,让将士们从门下退出。狄弥将大车的轮子立起来,蒙上皮甲作为大盾,左手举着它,右手持戟,领兵组成一队进攻。仲孙蔑赞叹:“这就是《诗》上说的有力如虎之人啊!”阳守将仗着城池坚固,调戏鲁国人,将一匹布从城头悬下来。秦堇父一把抓住布头,向上攀登,快到墙垛的时候,城上就把布砍断。秦堇父摔下来,晕厥过去。城上又将布垂下来,秦堇父醒来,二话不说,抓住布头再登,快到墙垛的时候,城上又把布砍断。如此三次,守将为他的勇气所折服,请他不要再攀登了。秦堇父这才退回,拿着三块断布在营中巡行夸耀了三天。
说句题外话,邑大夫叔梁纥的祖上是宋国人,他有个儿子,名丘,字仲尼,世人尊称为孔子。
诸侯之师久于阳,荀偃、士请于荀曰:“水潦将降,惧不能归,请班师。”知伯怒,投之以机,出于其间,曰:“女成二事,而后告余。余恐乱命,以不女违。女既勤君而兴诸侯,牵帅老夫以至于此,既无武守,而又欲易余罪,曰:‘是实班师。不然,克矣。’余羸老也,可重任乎?七日不克,必尔乎取之!”五月庚寅,荀偃、士帅卒攻阳,亲受矢石。甲午,灭之。书曰“遂灭阳”,言自会也。
阳久攻不下,荀偃、士向荀请示:“大雨将至,到时恐怕不能回去,请下令退兵吧。”荀勃然大怒,拿着一具弩机向他们扔过去,从两人之间飞过,说:“你们把攻阳、封向戌这两件事办成了再跟我来说话。当初你们要进攻,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担心诸帅不和,扰乱军令,所以才听从了你们。你们已经让国君辛劳而发动了诸侯,牵着老夫我来到这里,既没有坚持进攻,而又想归罪于我,说‘是他下令退兵,不然就攻克了’。我已经又老又虚弱了,还能够再一次承担罪责吗?七天攻不下来,一定取你们的脑袋!”
五月初四日,荀偃、士率领将士进攻阳,亲冒箭矢和滚石,猛攻三日。到了初八日,终于攻破城池,消灭阳。《春秋》记载:“逐灭阳。”是说从地会盟后就立即进攻了阳。
以与向戌。向戌辞曰:“君若犹辱镇抚宋国,而以阳光启寡君,群臣安矣,其何贶如之?若专赐臣,是臣兴诸侯以自封也,其何罪大焉?敢以死请。”乃予宋公。
按照原定计划,晋悼公打算将阳封给向戌。向戌辞谢:“如果承蒙君侯安抚宋国,而以阳来扩大寡君的疆土,群臣都安心了,还有比这更好的赏赐吗?如果只是赐给下臣,那就是下臣发动诸侯来为自己讨封了,还有比这更大的罪吗?谨此冒死请求。”
向戌说得对,将阳送给宋国,皆大欢喜;将阳封给向戌,等于将他放到火上烤。晋悼公于是将阳送给了宋平公。
宋公享晋侯于楚丘,请以《桑林》。荀辞。荀偃、士曰:“诸侯宋、鲁,于是观礼。鲁有乐,宾祭用之。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舞,师题以旌夏。晋侯惧而退入于房。去旌,卒享而还。及著雍,疾。卜,桑林见。荀偃、士欲奔请祷焉。荀不可,曰:“我辞礼矣,彼则以之。犹有鬼神,于彼加之。”晋侯有间,以阳子归,献于武宫,谓之夷俘。阳,姓也。使周内史选其族嗣,纳诸霍人,礼也。
宋平公感恩戴德,在楚丘设宴招待晋悼公,请求用桑林之乐来伴奏。桑林即桑山之林,商朝的创建者成汤曾经在此祈雨,商人遂以桑林为圣地,并创作了桑林之乐来歌颂成汤。所以,桑林之乐是天子之乐,用来招待诸侯显然是超标了。荀不敢接受。荀偃、士却说:“诸侯之中,宋国和鲁国用天子礼乐,所以别的国家都去参观。鲁国有乐,招待贵宾或祭祀时使用。宋国用桑林之乐招待咱们的国君,不也是可以的吗?”于是就真的用上了桑林之乐,表演了桑林之舞。乐官举着旌夏(五色羽毛的旌旗)引导乐队进入。晋悼公被这光怪陆离的景象吓坏了,赶紧退回厢房。等到主人撤掉旌夏,晋悼公才出来,领受了桑林乐舞,完成了所有的典礼程序,然后启程回国。
抵达晋国的著雍,晋悼公病倒了。命人占卜,则是桑林之神作祟。荀偃、士知道麻烦了,想要跑回宋国去祈祷。荀制止了他们:“我们已经辞谢了,是他们一定要用桑林之乐。假如真有鬼神的话,那也该归咎于他们才对。”
说来也怪,不久之后,晋悼公的病就好了,带着阳子(阳的国君)回到国都,进献于晋武公的宗庙,称之为“夷俘”。阳是姓小国。晋悼公又让周朝的内史选择阳子的宗族后裔,让他们居住在晋国的霍人(地名)。灭其国,而不灭其族,使其祖先不绝祭祀,这是合于礼的。
师归,孟献子以秦堇父为右。生秦丕兹,事仲尼。
鲁军从阳回国,仲孙蔑让秦堇父担任了自己的车右。秦堇父生了秦丕兹。秦丕兹师从孔子,据说就是孔门七十二弟子中的秦商。
六月,楚子囊、郑子耳伐宋,师于訾毋。庚午,围宋,门于桐门。
晋荀伐秦,报其侵也。
卫侯救宋,师于襄牛。郑子展曰:“必伐卫。不然,是不与楚也。得罪于晋,又得罪于楚,国将若之何?”子驷曰:“国病矣。”子展曰:“得罪于二大国,必亡。病,不犹愈于亡乎?”诸大夫皆以为然。故郑皇耳帅师侵卫,楚令也。
孙文子卜追之,献兆于定姜。姜氏问繇。曰:“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丧其雄。”姜氏曰:“征者丧雄,御寇之利也。大夫图之!”卫人追之,孙蒯获郑皇耳于犬丘。
宋国和晋国打得火热,自然成了楚国的眼中钉。六月,楚国令尹公子贞和郑国的公孙辄讨伐宋国,驻军于訾毋。十四日,包围宋国国都睢阳,进攻睢阳的桐门。
晋国却没有救援宋国。晋国的中军元帅荀此时正率军讨伐秦国,作为对去年秦国入侵晋国的报复。但是晋国也不是撒手不管,而是下令卫国救援宋国。
卫献公驻军于襄牛。郑国的公孙舍之说:“必须讨伐卫国,不然就是不亲附楚国了。已经得罪晋国,又得罪楚国的话,国家可怎么办?”公子说:“国家已经很疲劳了。”公孙舍之说:“得罪两个大国,必定灭亡。辛苦劳累,不也好过灭亡吗?”诸位大夫都觉得公孙舍之说得对。所以,郑国大夫皇耳率军入侵卫国,这是奉了楚国的命令。
卫国的孙林父为追击郑军而占卜,将灼烧过的龟壳拿给卫献公的母亲定姜看。定姜问占卜的爻辞,孙林父说:“此兆有如山陵,有人出国征战,丧失他们的英雄。”定姜说:“出征的人丧失英雄,有利于抵御入侵,请您好好谋划一下!”卫国人于是追击郑军,孙林父的儿子孙蒯在犬丘俘虏了皇耳。
秋七月,楚子囊、郑子耳伐我西鄙。还,围萧。八月丙寅,克之。九月,子耳侵宋北鄙。
孟献子曰:“郑其有灾乎!师竞已甚。周犹不堪竞,况郑乎!有灾,其执政之三士乎!”
莒人间诸侯之有事也,故伐我东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