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是亲人
安清的父母,总共生育八个孩子,养大成人七个,他是家中老小,在父母和哥哥姐姐的疼爱关照中长大。他对家里人情深义重,不论是现在有钱还是当年没钱。
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不久,有一个姐姐重病,婆家借遍全村凑不出医疗费,准备放弃治疗。医院将姐姐扔在院子里,婆家人准备拉她回家,听天由命。安清得知消息,拿出自家全部积蓄几千元,夫妻二人一起将姐姐送到医院,最终治好了姐姐的病。
有一个哥哥盖房,买小型拖拉机,孩子上学、结婚,每一个人生关口,全都是他伸手相助,出钱拿物,安置到位。妻子说:你帮助别人要有底线有原则,否则他们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产生了依赖,一遇到用钱的事就来找你,最后会适得其反。果真,一个侄子最终因为嫌他资助不到位,和侄媳妇一起跟他吵架。而安清不在乎这些,但凡支持孩子们的事业,出手仍然大方。多年以来,他为村里也捐了不少钱。他觉得财富是上天对他的眷顾,有钱给大家花,让钱发挥最大的作用,才能体现出财富对于社会的价值和意义。
现在的安清,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稳居富裕阶层。近几年受疫情影响,不像前些年大把挣钱。他说:保持平常心吧,每年有一些收入,维护几个公司的运营,保证员工的待遇,养好自己的家,这样就很好。就算再也挣不到钱,我也不会痛苦懊恼,我仍然是生活的幸运儿,因为我有精神生活,我有丰富的人生经历,家乡安庄就是我最大的情感慰藉,每年能回来看看,停留几天,待在亲人的身边,梳理自己的羽毛,如此,足够幸福。事业进展不快的时候,他不放弃学习进取,每天读书,耐心等待时机转变。他在几个城市的住房里,都有大大的书柜,保存着读过的书。
在漯河市内一个较为高档的小区里,安清为母亲买了一套房,在另一幢楼上,同样也孝敬着岳母。他请来自己的姐姐照顾母亲,时不时地,几个哥哥姐姐也来看望,让老妈享受子女环绕的天伦之乐。
小区里停车位比较紧张,好在他家楼下附近有一个车位。他停车的时候,只将半个车身倒进,前面车头留在路边。我感到不解,问他:为什么不倒进最里面?他说,如果倒进最里,我的车前有可能横着停一辆车,而我们下来的时候车出不来,要不停地寻找、等待、打电话,我曾经遇到这样的事,整整几十分钟,才等到那人来开自己的车。生活中小小的、我们都不在意的细节和经验,他也能记住,时时考虑到位,做到提前预防。
安清的夫人是一位高挑美丽的女性,或许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穿着礼服式的黑色纱裙,皮肤保养很好,浑身上下散发着生活优渥女性应有的高级亮光,怀里抱着一只来自美国的约克夏小狗,这只狗一路辗转来到漯河的机票,远远高于人的机票。我问:这小狗背井离乡,想不想念美国?夫人说:没关系,我会给它最好的陪伴。
雨天降温,家里提前烧上了暖气,室内干净温暖,绿植点缀。安清的母亲午睡起来,穿着华丽的红色绣花外套坐在一只摇椅里,胸前挂着珍珠项链仿红宝石吊坠,左手戴金手镯,右手是玛瑙手镯,安坐于富贵祥和的生活之中。老人家自然是不认得我,因为不是一个自然村,说我父亲的名字她也不知,耳朵有些背了,思路也不甚清晰,毕竟是近百岁的老人。或许她已经忘记了被生活逼迫为泼妇的那些年代,斗志昂扬地在街里大吵大闹,那时怎能想到晚年会过上这样的日子。虽然白发苍苍,皮肤松软,但仍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端庄与美貌。椅背上面用绳子吊着一个速效救心丸的小瓶,随着摇椅的晃动轻轻摆着。早先几年,老人曾经生病,危及健康与生命。安清将母亲带到郑州求医,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看好母亲的病。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在郑州开了分公司,基本常住省城,最终医好了母亲的病。此时老人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坐在那里,闭起眼睛,对我们的讲话不闻不问。活到这个年纪,已是生命的奇迹,母因子贵,啥心不操,只是享福,无疑已经进入另一种精神境界。
安清的妻子,舒缓优雅,与丈夫对视,眼神温柔,笑意盈盈,两人说话客客气气,相互赞美,注重礼节,感觉不像是夫妻,倒像是社交场合的一对朋友或者生意伙伴。从他家出来后,我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安清说,因为二人长期聚少离多,他在全国飞来飞去,而妻子更多时间在美国陪女儿上学,从高中到研究生,疫情之后就一直待在国内,照顾两位母亲。有妻子的坚强后盾,安清才能放心地干事业。
安清这样的风云人物,必然会成为大周人的谈论话题。人们对于在外富裕发达的人,总是心情复杂。我几乎每次回乡,都被人问及,你知道安清吗?在和他取得联系之前,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只好说不知。当时甚是奇怪,安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都要问他谈他?在人均月收入两千元上下的大周人嘴里,关于安清的一切,版本众多,免不了演绎与想象,也有诸多说法和指摘,有人说他有很多情感故事,也有人说他并没有很多钱。我也曾开玩笑地向安清求证,“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他笑言:我是做文化教育产业的,必须有一个良好的社会形象,不是说自己现在有多好,而是要向好的方向做,这是我们讲课的内容之一,也是我一直对自己的修炼和要求。通常情况下,我们一定要以家、以爱、以亲密关系为主题,平常交友也要讲究对方的品质。我在更年轻些的时候,也有过几段感情,但不至于像他们说的那么离谱。我们每个人都会有感情故事、隐私或者秘密,比如我也曾经领过女同事回安庄。这样的事情村民们怎么想,我没太计较,问心无愧做好自己就OK了。我不是多么纯洁多么一尘不染,但我也不像那种花花公子,我不太喜欢那种情感方式,因为工作原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流连于男女情感。其实对于人一生所要经历的情感,我也有自己的困惑,所以有时间的话关于这些方面我们可以做一个探讨,或许还真能写一本书呢。
安清有文学情结和写作爱好,著有十多万字的讲座书稿,是那种常见的大商之道、心灵成长、职场秘籍,当然也不全是鸡汤,也有自己多年的职场经历和心灵感悟,有挺大的可读性和可操作性。他常年在深圳、厦门、济南、沈阳、长春和成都讲座,曾邀请我去听他的课程,亲身感受他的授课氛围,再来把握他的书稿。他发来其中几个城市的讲课安排,每期四天,让我定时间前去参观。因疫情、时间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一直也没有行动。2023年7月,我到山东参加中国作协的一个活动,恰逢他在济南讲课,我提前与他联系,要去他那里看看。于是活动结束后,我无缝对接地退了曲阜的酒店,入住济南的酒店。安清的助理是个年轻人,每一个步骤都得体礼貌地主动联系,关于问候的专业术语说得到位熨帖,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那天傍晚,济南以大雨迎接我的到来,助理提前叫好的网约车堵在距离火车站两公里的路上,年轻人立即取消又叫近处的车,微信中表达歉意,好像这个意外是他造成的。我到达酒店已经晚上八点,来不及换下淋湿的裙子,便去餐厅,因为不愿让他们等待。却不想安清还没有到来。原来他们的课排得很满,上午、下午、晚上连续上。助理说安清一个课程下来会很劳累,衣服都会湿透,所以需要稍事休整。他上课没有讲稿,完全根据学员的情况,根据课堂反响随机应变,从头到尾一个人掌控局面。直到八点半,安清才焕然一新走进包间,看不出一丝疲惫和懈怠。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是学员分组讨论。安清安排我参加他们十点的分享活动。他将对上台发言的学员进行点评。我吃早餐时在电梯里遇到一位女学员,问她一期学费多少,她说:这是其中的一节课,而整个商学院体系学习,要经过一百多天,费用过万。我说:这么贵,管吃管住吗?不管。你觉得花这么多钱学习,物有所值吗?她说:很好啊!
常年合作的酒店会议室成为课堂,门外,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把守,闲人免进;门里,近两百名学员排排坐,将要上台分享经历的十几人站在左右两边。带着一些紧张好奇和跃跃欲试的表情,这些三十多岁到五十多岁的企业家和小老板乖顺得像听话的孩子,不分神不交头接耳不上厕所不看手机,全神贯注地投入这场几千元换来的体验式研讨会中。挨个儿上台的人在规定时间内分享昨天课程和团队游戏以及刚才分组讨论带来的收获,讲述自己的事业、成长。后排坐着十几位之前通过课程受益的老板充当义工,维持秩序,配合课堂气氛搞一些团队形式。他们做这些没有收入,只是依恋这个集体。安清坐在最后,对每一位发言的学员进行点评和引导,将那些找不到要领的发言引向主题。我心生疑惑,是什么力量将早已成年、独自打拼、忙于挣钱的散兵游勇们组合起来,花着几万元乖乖地听他说话,任他摆布?安清是一个魔法师吗,掌握了人性机密和商业运行要领,研制出某一套或好几套策略?在这个人人都说钱难挣的时代,这些人争相报名上课,上完之后再替他宣传、推广,让他每年顺利开几十场这样的课程,拥有一个庞大的粉丝团、拥趸军。稍微学过数学的人,都能大致算出他公司的盈利和收入,猜测他的净收入,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小目标”。
学员们来自各行各业,从事电信、服装、家具、建材、雕塑、设计、连锁店、小商品加工、餐饮服务、冻品批发等,是民营企业、民间经济的庞大基石和中坚力量。他们携带着创业、团队、订单、参展、食材、甜品、痛点、原创、模具、复制、价格战、营业额、加工厂、运输链这样的词汇和气息,他们谈论和关注着竞争对手、营商环境、走出阴影、强大自己、合作伙伴这样的内容,他们分享着亲情、家庭、成长、情敌、背叛、失去、后果、创业、结婚、前夫、外遇、闪婚、裸婚、恋爱脑、直男癌、净身出户、人生精彩、多年以后这样的经历与感受,每一个人都说着最想说的话,讲述最真实的事,交流成功经验,诉说经营困惑,回顾人生谷底。每一个人讲出的故事都不一样,但他们想要表达,想要了解,想要倾听和共鸣,想要得到朋友,想要交流与分享的愿望却是相同的。而安清,给他们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和场所,这些散落在生活海洋里的人,这些辛勤打拼、寻找财富的人,通过“企业家智慧”研讨班而得到。值乎哉?一定是他们觉得值,才会心甘情愿来到这里。还有很多没有排上班次的人,在后面挂号列队。完成了原始积累的年轻创业者,想要扩大经营,想要升级上台阶,想要资产翻番,想要货物变现,想要得到社会认可,想要寻找精神和灵魂的出口,他们相信从安清这里能得到答案。
安清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欲。这个企业家研讨会,不能帮他们挣钱,也不能帮他们办理相关证照、疏通现实中的某个路子、介绍某一位贵人,但能给他们提供一个停下来瞭望与舒展的机会,使他们在一往无前的挣钱路上,看到一幅别样色彩的画卷。他们在这里停留、观看、选择、出发。
安清所讲,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出奇和意外。太阳之下,永无新事。只是人世间的那些道理和游戏规则,已然摆放在那里多年,这些还没有来得及从书本上找到,或者没有从自身经历中悟到但却渴望拥有的后来者,从安清这里便捷地触摸到了。安清只是比他们多读了一些书,多走了几段路,多思索了几步,通过体验式的方式激发他们自己内在的潜力,而他们甘之如饴,于是这些几万元对自己来说是毛毛雨的人,持币蜂拥而至。他们也有的是老板掏钱给优秀雇员报的,有的是朋友听后替交学费赠送的,并且表示自己学完也要给别人转赠。这些经过社会筛选,较为聪明的头脑、较为幸运的人聚在更为聪明更为幸运的安清这里,相识,交友,扩大,巩固,团结人脉,追求更高更大更强,总之,培训班期期爆满,为了保证教学质量,不得不控制人数,一个班不能超过二百人。
本源教育集团有自己的讲师团,有十几个老师在讲不同的课程,是一个类似企业MBA商学院的机构。而安清作为集团创始人,在关键的市场,还是会亲自出马坐镇开讲。他授课、对话、游戏、座谈;他着装得体,仪表堂堂,笑容灿烂,因常年说话而嗓音沙哑,偶尔也会表情夸张,略带一些表演和煽动来调动情绪;他储存着无数煽情小故事,时不时抛出一个,把气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让学员在轻松愉快的环境中互动。
安清认为,一个企业的成长,归根结底是企业家的成长,企业家的心智模式,决定了企业的商业模式。用安清自己的话来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不但在于金钱、地位,更在于认知。你所赚到的每一笔钱,都是你对于这个世界认知的变现;你所亏损的每一笔钱,都是你对这个世界认知的缺陷。你很难赚到你认知之外的钱,除非你靠运气,即使是靠运气赚到的钱,也会因为你的某些缺陷,因为你的根基不稳而只是昙花一现。
多年以来,他在自己的密室里,调配了经营方略和人生药方,输出给那些比自己年轻、比自己起步晚的人,让他们感到在这个培训班大有收获,经历这几天的学习大有提升,这里是自己人生道路和生意场上的加油站,从此以一个新我面对人间。
安清一直喜爱自己的这份工作。他的那些体验式的、对话互动式的、激情四射的授课和演讲,或许仍然是童年梦想的延续,那个唱一段戏得一盒烟的孩子,他只是爱表现,想表达,好为人师,乐于输出他的人生理论,怀抱着不屈不挠的信念和对于生活的一派天真,他其实是一个赤子,因热爱而坚守,因坚守而成功。
世界本没有奇迹,努力到了一定程度,机遇会以奇迹的方式呈现。
安清说:半百之后,我时常想停下来一些工作,静静地回忆,或有三两个童年小伙伴,找个地方去海阔天空地谈,或者干脆回到家乡,坐在乡间地头,有主题地谈,谈我们的家乡,谈我们还能记得的那些往事。我们专门做这个主题,由你这个作家来执笔,我们真的能写一本书呢。写一本从你的角度、我的角度,你的记忆、我的记忆,还有其他人的记忆与角度,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回忆之书,去梳理和记录我们的那个年代,那些人与事,那一片土地。另外,我特别希望瑄璞你写的作品能够有一部拍成电影或者纪录片,那样能让我们的大周村,让我们的乡亲,都走到镜头前来,让他们被更多的人看到,让我们的共同经历成为故事,成为永恒。
有多少人猜度他的收入,有多少人计算他的资产。其实我们无权考察也无法考察他有多少财产,以证实村民传言他到底有没有钱。我也无法全面求证他讲述的真实度。总之,他的人品如何,财力如何,作为写作者的我目前不能下一个定论,或者不愿意说出我的定论,我只是记录我所听到和看到的。
其实我们聊得最多的,还是童年的光阴故事,是他一路走来的创业艰辛和奋斗履历、感悟收获。或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才是值得回味和炫耀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