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江湖上的泰山北斗、方寸观观主,那些巴结拉拢太平山的门派几乎是立刻同意,全然见不到庆功会上谄媚讨好的面貌,甚至说出了“该为风雪剑立个碑”这个可笑的话。
“大哥,我们不能在上面盖印啊,这些人恐怕有一部分是冲着我们来的,下一步八成就是问罪山庄,这——”
三弟何诚的话音未落,一名心腹管事走上前来,将请帖交到了何英手中。
何英展开一看,脸色骤变,但这种变化很快消去,露出一股莫名的笑意,他道:“我们不去找他,他居然送上门来。”
“谁?”
“自然是咱们的仇家。”何英道,“薛简。”
“他还敢来?!”二哥将牙齿咬得嘎吱响,怒道,“爹死在他手中,怜儿姐没了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就连洗红棠的刀客我们也折损了不少,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哥。”何诚倒是定了定神,“洗红棠是怜姐一手组建的人马,咱们使唤起来费力。况且他们回来说,薛简身上有怨魂缠身索命,身有奇术,他们见到了、见到了那个……”
“那个死人?”何英瞟了他一眼,“我是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的,你也知道洗红棠的家伙咱们使唤不动,还把他们推脱责任的话听进耳朵里。这样,三弟,你安排庄里的好手在屏风后面伏击,二弟,你去召集飞英城留守的杀手,将议事厅在外围住,别说怨魂,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逃。他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孤家寡人,竟然也敢登门,咱们就让他有来无回。”
何旭跟何诚对视一眼,都没有全然赞同,但看了看大哥的背影,居然什么也不说,转头领命出去了。
两个弟弟走后,何英挥手吩咐了管事几句,命人将来客请进来。
这段时间并不算久,待客厅的茶水还没凉透,薛简就被两队弟子亲自“护送”过去。他一言不发,沉默以待,面上也不曾有什么表情;一旁的江世安戴着覆盖了半张脸的面具,更看不到神色如何。
何英不曾近距离地见过江世安,他的视线掠过黑衣青年,没怎么打量他,就转向了薛简。
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在发觉薛简似乎瞎了的时候,唇边的笑容愈发扩大,问候道:“还真是稀客。难不成道长是要来登门道歉?要我说既然眼睛坏了,就老老实实找个林子躲起来,我处理了手中的琐事,自然会一点、一点地把你揪出来,剁得粉碎、祭奠双亲。何须自己上门,送我这么大的礼?”
他准备欣赏薛简露出恐惧、求饶的神色。他在飞英城说一不二,所有人都在他的话语下匍匐跪拜、讨取权力。一个瞎子,一个跟他有仇的、失去门派庇护的瞎子,何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该死。
薛简准备发问的话语停了停,说:“看来我跟少主没得谈了。”
何英道:“啧,奇了,你有在我眼底讨命的砝码?说出来听听。”
“文吉。”薛简转头看向那名黑衣青年,“我们换一个人吧。”
何英仍在笑,他从不知道哪个江湖好手叫“文吉”这两个字,只觉得有些耳熟,于是笑着看那人起身、笑着看他拔剑,笑脸凝固在脸皮上,而脸皮在瞬息间飞起在半空时,他居高临下、志得意满的脑海终于迟钝地想起——
文吉。被薛简斩杀的韩飞卿曾经叫过一个人,江文吉。
那是一个死人的名字。
惨叫声冲天而起。屏风后刚刚就位伏击的弟子们脊背一寒,透过乳白色的屏风,见到血迹喷溅在上面,洇红如一团巨大的牡丹。他们头皮发麻,跟着三少主冲了出去,见到何英的两个护卫好手昏倒在地上,一道血红的脸皮从半空飞起、落下。
黑衣人背对着他们,用靴子踩住了一张没有脸皮的、血肉模糊的脸。他背对着伏击的刀剑、十几个练家子好手,浑身似乎尽是破绽,但他本人居然一边用深黑的靴子踩住脚下的头颅,一边端详议事厅上挂着的画。
是赵夫人画的红海棠花。
“救——救——啊!!!”
刺耳变形的尖叫从无脸人的喉中爆发,他还活着,他甚至没有受什么很重的伤,只是很完整地被一柄剑剥下了脸皮,精准得堪比雕花。江世安没有挖掉他的眼睛,只在他的眼睛上刻了两个字。
“瞎子。”
是这两个字。
血迹晕透了视网膜,极细、极细的血线充斥着他的眼球,他的面前被精细的血线晕染出这两个字,渐渐变成一片鲜红。
“赵怜儿的工笔画不错。”江世安回首,将脚下的人一脚踢回到万剑山庄的人群中,他扫过面色惊恐的人群,转身坐到何英的位置,靴子抬起搭在三兄弟处理公文的桌案上,姿态闲适随意,对出现在面前的人手笑眯眯地道,“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换一个会的。嗯?你跟何忠长得很像嘛,你是老二还是老三?”
何诚浑身僵硬,握紧了手中的刀。他想不到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瞬间解决大哥的护卫,何英的武功不算差,居然没有半分还手之力,恐怕就是被称为“红酥手”的怜儿姐还活着,当世一流高手,在这个人手下也走不过三个回合。
“他是、他是——”含糊的嘶吼从翻滚的血人口中传出来。
他是江世安。
他是“魔剑”!
他没有说出来,极大的痛苦将他吞噬,血液淋过他的视网膜,盖住了眼前的一切。
何诚的胸口剧烈起伏,不同于盛气凌人的何英,他的大脑被这样的场面震得顿时清醒,不惜放低姿态道:“不知是哪位前辈下临?在下何诚,行三,我大哥心直口快,得罪了前辈,我代大哥向您赔礼道歉。山庄的长老都去参与剑器大会了,只剩我们三个年轻人留下办事……不过看家而已。”
江世安发觉厅内出现了其他的呼吸声。
是洗红棠的杀手被召集而来,正在周遭窥伺,虎视眈眈。
江世安不怕他们来,只怕他们不来,于是随手点了点桌面,指向薛简坐的位置:“去,给道长上杯好茶,你们待客的茶水难喝死了。”
何诚这才将目光落到薛简身上。
跟这个黑衣执剑人比起来,薛简此刻的气息太过没有存在感了。他的内功一直在消散,圣教教主姬珊瑚能看出来,到如今,连何诚这种普通江湖高手的眼光都能发觉,或许大哥就是认为薛简此刻没有丝毫威胁,才莽撞地惹怒了他们。
何诚不敢怠慢,命人点住大哥的哑穴,而后亲自捧上一杯茶,递送给他:“道长。”
他本想故意提前松手,试探薛简的眼睛是不是真的瞎了,可被江世安的目光盯着,那股作祟的心被死死憋了回去,直觉告诉他,要是自己敢作弄这个瞎子,身后那尊煞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薛简双手接过,态度很平和,道:“三少主请坐,贫道……在下有些事要与你商议。”
何诚如芒在背:“薛道长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