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与程样目光交汇,流露出几分愧色,随即避开彼此的视线。
只因王璟山孤身奔袭孔家那晚,他们这些白日里高谈阔论、力邀剑仙共谋大业的仙朝重臣,竟都未率领家中修士前往增援。
毕竟,等到他们接到消息,召集人手,急匆匆地赶到现场,谁能保证王璟山尚在人世?
万一他已遭围攻身亡,他们却领着族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孔府之外,不仅无法扭转局势,反而会破坏了政治上的微妙平衡,得不偿失。
陈宜中心中百转千回,措辞谨慎,语气难掩痛惜之情:
“老臣绝非怀疑剑仙之能,只是官家为他承受如此重压,他却对您漠然置之,老臣实在为您感到不值啊!”
“剑仙来过。”
“哦?”陈宜中几人面上诧异,心中却道‘果然’。
“朕派王武威,将王氏族人由盱眙接回临安的当日,他便来了。”
吴长因正欲向陈宜中使眼色,示意他继续深究,赵昺却已坦然相告:
“他曾有意前往慈宁宫,向母后致歉,并代朕陈情。但朕并未应允——”
西北风骤起,赵昺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
“朕告知剑仙,朕之所有皆源于母后之恩,无论母后如何责罚,皆是朕之家事,不容外人置喙。”
吴长因三人闻言默然,最终只赞一声“官家至孝”。
解开关于王璟山与赵昺交谈的疑团后,他们便恭敬地告退了。
虽然宫城内,禁止修士随意施展消音诀之类的法术,但这并不妨碍吴、程、陈三人抬袖掩面,以读唇的方式交谈:
“赵昺究竟是深藏不露,还是真乃愚孝之君?”
();() “若他果真愚昧,那数月前割地换法破裂,令歌儿错失剑道传承,或许真非他本意。”
“难道我们一直低估了太后的心机?”
“确有可能。”
“留家本是帝党,但近日有消息称,他已暗中拜访太后之兄杨亮节。”
“听说赵孟頫及其手下皇修,转投得更早。”
“嗯,出了御街后,我们也去杨亮节府上探探风声。”
“越州方面如何?”
“小女紫瑜与吴公子常去走动,应无大碍。当务之急是稳住太后,不可急于篡位。”
“对,至少不能在封禅大典之前。”
“总之,只有安心静待那帮民修自立宗门,我等才可效仿行事。”
……
半炷香后,内侍都知郭庆手捧暖炉,快步走出穆清殿,将其交到赵昺怀中,忙道:
“罚期已过,官家快快请起。”
“母后还是不肯见朕吗?”
“……常忆,还不赶紧送官家回去歇息。”
“是,干爹。”
郭常忆紧咬牙关,极力忍耐膝盖处传来的不适,伸出双手,将跪得比他还要久的天子缓缓扶起。
他们身后空无一人,既无侍卫相随,更无车马代步,只能一步一步地踏过冰冷的石板,从庄严肃穆的穆清殿,缓缓走回赵昺常居的福宁殿。
沿途雨雪纷飞,凄风冷雨无情地打在他们的身上。
衣袍早已湿透,贴在肌肤上,冷意直透骨髓。
无论是内侍、殿前司还是亲军司的将士们,都不忍目睹天子这般落魄凄惨的模样,纷纷别过头去。
待赵昺与郭常忆回到福宁殿,做完必要的保暖与护理之后,他声称自己需要早些休息,便挥手让所有的侍从退下。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他孤独的身影。
这时,赵昺小心翼翼地检查四周,从宫殿的每个角落到每个缝隙,都仔细搜寻了一番。
确认无人藏匿之后,他轻轻打开了宫殿最深处的小窗,然后手捧一杯热茶,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等待。
没过多久,一对湿润的脚印,悄然出现在小窗之下。
待窗户无声紧闭之后,杨太后解除自身修炼了二十年、曾在雷州海战大显仙威的‘隐匿术’,紧紧抱住冷得发抖的赵昺,声音哽咽:
“儿啊,你告诉我,这出母子相残的苦肉计,究竟演到何时才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