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引鹤道:“你说得对,可是没有办法,即使没有世家,也有不少朝代亡于党政,朝堂不是谈善恶的地方。”
他替江寄月掩了被子:“不要多想了,好好睡一觉,有我在,什么火都烧不到你身上。”
江寄月索性翻了个身,把后背留给了他,荀引鹤在床边又站了站,这才推门出去了。
他一走,江寄月便立刻掀身而起,今天太阳还不错,要把荀引鹤刚睡过一晚的被子拿去晒一晒。
江寄月把被子挂上庭院的晾衣杆,倒抓了鸡毛掸子拍打着被褥上的灰尘,看着阳光下起舞的白色絮粒,她略微有些出神,因此转过身时被不声不响站在月洞门的沈知涯吓了一大跳。
江寄月对他没有好声气:“你来做什么?”
沈知涯遭了如此大祸,江寄月以为他至少会寻死觅活一段时日,可现实是,沈知涯这样的人总比她想得更开些,不吵不闹,静悄悄地养着伤,这么几天居然也养到可以下地了。
只是脸色还是不好,带着病恹恹的灰败。
“你与荀引鹤相处得不错。”他这样说。
江寄月道:“所以呢?”
不单单是重新认识了沈知涯,让江寄月对他的道德底线有了全新的认知,还因为被最亲近的人欺骗后,江寄月极度没有安全感,所以条件反射就竖起了藩篱,浑身戒备地进入了战斗状态。
她望着沈知涯的眼神再不复从前那般明亮,充满着全心全意的爱意。
沈知涯苦笑了一下。
“我该恭喜你的,想明白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不像我,明明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却要被如此针对。”沈知涯说这话时,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着,“他得了便宜,却偏要报复我,凭什么?我是卖妻求荣,可他是买家,我得了报应,他凭什么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江寄月道:“荀引鹤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我而报复你,他至多是害怕你多嘴多舌,连累他的名声罢了。”
所以有什么怨言对他去说,不要来打扰她的清净。
江寄月折身要进屋。
沈知涯叫住她:“你说得对,一个男人要宠爱一个女郎时千依百顺,连烽火戏诸侯的蠢事都会做,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想要你了,他会怎样对待你?”
江寄月停了步子,转身看他,风把鸡毛掸子吹得鼓胀起来。
沈知涯站在月洞门的阴影处,五官像是被分割后重新拼接出来,面目模糊中带着几分可憎的冷意:“他对我这样狠,你我同是他的污点,他又会怎样对你?”
江寄月尤然觉得可笑,只是那可笑和秋霜一样白,她道:“现在知道担心我了?”
她的睫毛颤颤的,连带那笑也是颤颤的:“我若能退步抽身,早就走了。连开场都由不得我,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体面,不过是听天由命,得过且过罢了。”
她这次是彻底转过身,不想和沈知涯谈了:“好走不送。”
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像是关上了心扉,与沈知涯彻底恩义两绝。
沈知涯舔了舔干燥得开裂的嘴唇,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江寄月说得没???有错,荀引鹤要对付他,不仅易如反掌,还能让他有苦难言,有冤无处申,只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
他不敢想象荀引鹤还有多少这样的手段没有用出来,可是什么听天由命,得过且过,沈知涯又不甘心。
毕竟那幅春宫图还在荀引鹤手里,那个庄稼汉还活着,这两样都是无穷的祸害,随时能让他身败名裂,沦为笑话。
可是,他不过一个区区翰林编修,又有什么本事对付荀引鹤呢,沈知涯心情灰败而迷茫着。
又过了几日,范廉携夫人登门来拜访。
沈知涯这翰林院编修做得当真是惬意,接连病卧,时至今日连翰林院的大门往哪头开都还不知道。
范廉说起这时,非常得羡慕。
范廉夫人来了,自然是要女眷款待,沈母小心翼翼来请江寄月往前院去坐坐,江寄月想着也算散心了,其次对范廉夫人也有几分好奇心便去了。
去了才知道范廉夫人周昭昭当真是个妙人,她是屠户出身,从小跟着爹爹和兄长在肉铺忙碌,一把剁骨刀使得非常衬手,力气也大。为人爽朗,很搭她俊眼修眉的长相,一点也不像个受气小媳妇。
江寄月先前没见过她,以为嘉和郡主逼婚范廉的事必然会让她觉得委屈伤心,现在倒不觉得了,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周昭昭磕着瓜子道:“范廉那厮中了探花,却总不派人接我到上京团聚,乡里都说他是被榜下捉婿捉住了,要休妻再娶,都等着看我笑话。我听得火冒三丈,就写了
份信给他,信里还附着封休书,告诉他,这世上只有我周昭昭休掉的男人,还没一个男人敢休我,他真打算抛家弃妻去谋求富贵,我也不挡他的路,他趁早回来收拾了放在我家的东西麻利地滚蛋,别拦我桃花。”
范廉在沈知涯屋里说话,听到院里周昭昭的说话声,拎着袍子冲出来,一张秀气的俊脸委委屈屈的:“昭昭说好了,我们不谈休弃的事。”
周昭昭摆摆手:“夸你呢,没想与你和离。”
范廉怨怨地看她一眼,显然那封休书让探花郎晴天霹雳一下,余震直到今日都未消除。
周昭昭继续道:“通常来说,书信来回大概十五天,但我那次没等到范廉的回信,嘴上说得潇洒,但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范廉家人去得又早,全靠我爹爹给他口饭吃把他拉扯大,他这般忘恩负义,着实让我伤心,当时我在家里狠哭了几天,茶饭不思的,爹爹与兄长轮番哄我,说负心的男人要不得,与范廉好好和离,就算下半辈子不嫁人,他们也能养我。我的心里才略略好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