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沈知涯焦急地看向沈母,也是急中生智,道,“阿月捅了我一刀后,就引来了刑部的猜忌,若是此时和离,岂不更是坐实了?这个风口,阿月去刑部录几次供词,就算没什么,也会被传得有什么,所以就算要和离,也不是现在。”
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且看荀引鹤何时对江寄月失去兴趣罢,那时候就可以把和离书公之于众了。
沈母这时才开了口,道:“阿月,沈知涯做事不行,但这话确实说对了的,且熬过这个风口,到时就算他不同意,娘也会摁着头给你写,写完和离书,娘就认你做干女儿。”
反目成仇的夫妻变成干兄妹,听着就很好笑,江寄月是恨不得与沈知涯撇清所有的干系,可是想到冷冰冰的现实,她又只能默然不语,只是眼眶又有些发热。
到底什么时候女子和离时才可以不用有那么多的顾忌呢?不用担心名节,安危,能养活自己,潇洒得像个人。
江寄月不知道。
晚上是沈母过来与她一起睡的,这个青年就守寡的女人对江寄月表现了出乎意料的包容,在
江寄月决议要伤害沈知涯之前,她就想过沈母很可能会因此对她动怒,把她扫地出门。
但沈母没有。
这已经是一个母亲所能做出的最大的宽容了。
江寄月能理解,不然世人也不会说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她从前也是江左杨的宝,现在就连草都不如。
沈母道:“沈知涯作为男子,大约是想不到江先生对我的帮助多大,他还以为只是给了点银子,守住了房屋这样简单呢。当然,我没有说这些金银财物的恩情不记,只是江先生的支持带给我的尊严体面是这些金银财物比不得的。所以阿月你莫要担心,只要我还活着,我不会不管你的。”
江寄月忍不住问道:“如果我真的去告御状了,单凭沈知涯对我做的那些,他可能也讨不了好,娘,我……”
沈母道:“你要娘说实话吗?”
江寄月默然。
沈母道:“你和沈知涯对娘来说,手心手背都肉,虽然他浑蛋,可是娘也不能不管他,也不希望他能出事。”
江寄月懂了,就如沈知涯说的,这天下的长辈都会护住犯了错的晚辈,沈知涯有沈母护着,荀引鹤有皇上护着,只有江寄月谁都没有。
其实她已经很贪得无厌了对吧,她捅伤了沈知涯,沈母非但不报官,还愿意认她做干女儿,给她庇护,已经足够不计前嫌了,她应该满足。
对吧?
博山炉袅袅起着香雾,荀引鹤与文帝隔桌对弈,一黑一白的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是无声的铁马冰河。
文帝拧眉落字,扫了眼棋局,道:“你又是以一子输朕,没意思。”
荀引鹤笑道:“是陛下棋艺又精进了,把棋局控制得很好,让臣想多赢半子都不能。”
“你啊你,”文帝道,“自从做了这官后,这滴水不漏的本事,倒与你阿爹越来越像了。”
他把棋盘推开,问道,“昨日你姑母特意为你办的相看宴,你怎么不来?都三十了,你爹把你耽误到现在,就算你不着急,也该为荀家的香火着急了。”
荀引鹤道:“昨日是有些公务要处理才不去的,臣也差人与皇后娘娘说了。”
文帝道:“什么公务这样要紧?”
荀引鹤道:“林欢的案子,张大人审出来,林欢不仅收受贿赂,私卖官职,还以此要挟强占人妻。”
文帝的脸便冷了下去,哼道:“陶都景变法确实有操之过急之处,可若不是他选人不才,不贤,最后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说起来陶都景变法亦是文帝一痛,他是有雄心壮志想要治理地方豪强乡绅的,可是最后改革来改革去,反而改出了一个民不聊生,陶都景为此还被活剐了三千刀,这无疑是给了文帝沉重一击,他写下罪已诏后便在病榻缠绵了大半个月。
因此林欢此人,文帝怎能不恨。
他道:“你详细说说。”
荀引鹤道:“此事被拦下了,林欢并未得手,因为里头还涉及一个无辜女子的清白,因此下官特意嘱咐张大人把这事从林欢的供词里抹去。”
文帝点点头,倒也没觉得不行。
荀引鹤这才道:“他看上的那位女子是新科状元沈知涯的娘子。”
“沈知涯的娘子?”文帝诧异,下意识回头,瞧了眼抱着浮尘站在一旁的宁公公,“朕记得是江左杨的女儿。”
荀引鹤道:“正是她。”
文帝又回头看了眼宁公公,那宁公公低眉顺眼站着,脸上的神色与站姿与那拂尘一样,一动也不动。
荀引鹤道:“他们夫妻之间正巧起了矛盾,江寄月失手伤了沈知涯,因而林大人猜测两人的矛盾恐与林欢有关,便想提了沈知涯问一问,下官觉得这样太过莽撞,便私下走了一趟。”
文帝点点头道:“既是故人之女,是理当关照一二的。那究竟是何缘故?”
荀引鹤道:“不过是一些家事纠纷罢了,江寄月对林欢之事并不知情。”
文帝道:“既然不知情,那便让张承把此事从供词上划去,这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泄。也警告林欢,把嘴闭严实了,不要在牢里乱说话,污蔑了无辜女子的清白。”
荀引鹤点头称是。
文帝吩咐完了,手扶在棋盘上,想了想,道:“朕与江左杨是年少的旧识,当年陶都景变法,他也写了信来劝过朕,是朕没听,最后酿出惨祸来,陶都景伏罪,他也应愧疚投缳而死,反而是朕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