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帝道:“既如此,朕也不便强留,你且退下罢,途中仔细着身体,若有不适记得传唤医官及时诊治,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了病根儿。”
柳柒道:“谢陛下。”
离开行帐后,柳柒揣揣不安地回到了马车里。
二殿下冠礼在即,若陛下不借此机会册立太子,那么二殿下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赵律衍的德行虽不如二殿下,可他有母族庇佑,更何况中书令师旦权势滔天、党羽众多,愿意追随赵律衍的人不胜枚举,他日陛下如果真想立三皇子为太子,恐将回天乏术。
天下乃万民的天下,天下共主理当心系万民,显然三殿下赵律衍不会是心系万民的那个人。
柳柒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正烦忧时,腹部竟隐隐作痛,他低头瞧向平坦的小腹,不知是蛊虫作祟还是胎儿在躁动,迟疑几息后用掌心轻轻按住,那股疼痛只持续片刻便逐渐消散了。
他撩开车帘,目光四下逡巡,在不远处发现了皇城司指挥师徐靖的身影,正想去问问他祭司之事查得如何了,就见一名内侍官提着一个食盒屉子往这边走来。
内侍官对他揖礼道:“这是御厨按照柳相您的要求备的膳食,还请柳相慢用。”
柳逢接过食盒打开瞧了瞧,里面有一碗时蔬小米粥、一碟过油酱菜、一碟酸榨木瓜丝,以及一盘樱桃蜜煎,的确符合他家公子的口味。
柳柒视线落进食盒里,问道:“是你告诉御厨的?”
柳逢摇了摇头,柳柒还想问点什么,余光瞥见几丈开外的椿树上倚着一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对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湖泊上,侧颜轮廓格外凌锐。
柳柒顿时反应过来,放下车帘淡声道:“不饿,不吃。”
内侍官愣在当下,显得十分为难。柳逢道了句“有劳这位大人了”,那内侍官当即会意,对他揖了一礼转而离去。
柳柒的确没有半点饥饿感,他被孕症折磨了一个多月,每日只食些清粥糕点,除了被云时卿折腾的这几日,平素几乎察觉不到饥饿,更甭提馋嘴什么食物了。
当然,偏酸口的山樱桃除外。
思及此,柳柒道:“把那碟樱桃煎留下。”
一路走走停停,春蒐队伍总算在两天后抵达了皇家猎场天鹿苑。
彼时已近黄昏,红霞漫天,山麓景色旖旎秀美,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和翰林院的学士们还未迈入行宫便忍不住吟诗赋词、抒情述志。柳柒腹中揣着孩子,今次颠簸了一路,颇有些疲乏,便没有参与附庸风雅之事,在行宫官吏的带领下去了西苑的房间歇脚。
他坐在桌前,单手撑着额头,模样甚是疲惫。柳逢要了一壶开水倒与他服下,担忧道:“公子您还好吗?”
腹中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打不掉,柳柒索性不把他当回事,故而没将最信赖的孟大夫带在身旁,这会儿受了颠簸,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也不知是疲惫所致还是身体出了状况。
他摇摇头,轻声应道:“无碍。”
柳逢不敢轻易去找太医过来为他号脉,犹豫片刻后谨慎开口:“是否让云大人过来为公子瞧一瞧?”
柳柒心下不悦:“找他做甚,嫌我活得太久了?”
柳逢立刻认错:“属下一时口快,公子莫要在意。”
暮色至,微风渐起,山麓气温稍降,行宫略有些清凉。
柳逢从行李中取出一件湖绿色氅衣披在自家公子的身上,不多时便有内侍官来此传膳。
天鹿苑行宫分东南西北四苑,北苑为昭元帝及妃嫔的下榻之处、东苑供三位皇子栖身、西苑为三品以上重臣的住所、南苑则是四品及以下官吏的落脚之处。
柳柒隔壁住着中书令师旦,出门时正好与对方打了个照面。师旦捋须一笑:“柳相今日气色欠佳,想来是水土不服罢。书生文弱,难免娇气了些。”
柳柒微笑道:“师中书也是文官出身,何来娇气一说?”
师旦不露声色地引开话锋:“陛下传膳了,柳相请吧——”
柳柒回了一礼,没与他客气,拂袖大步离去。
今日的晚宴从简,止几道清淡小菜并两壶清酒,昭元帝下了旨,待明日众人狩得猎物再办丰盛筵席。
柳柒胃口欠佳,随意吃了几口小菜便做罢了,散席回西苑时,赵律白见他面色有异,遂关切道:“砚书,方才你在席间饮食甚少,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柳柒泰然道:“劳殿下担忧了,臣这身子骨不太争气,极容易水土不服。”
赵律白轻蹙着眉头:“当真如此?”
柳柒笑道:“臣何时骗过殿下?”
“既如此,你回去早些歇息吧。”赵律白叮嘱道,“若夜里有何不适,定要传唤太医,可别讳疾忌医。”
“臣领命。”正欲离开时,柳柒似又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殿下今晚务必派人守好马厩,切莫让有心人作了手脚。”
马是明日围猎的关键,若没了宝马良驹,纵然赵律白的骑射技艺再高明,恐怕也无济于事。
赵律白面色沉凝,旋即点头:“嗯,我知道了。”
两人就此别过,柳柒缓步前往西苑,途径石亭时,竟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内侍官的带领下往东苑行去,他仔细瞧了瞧,那人正是不久前金榜题名的探花郎祝煜,如今正任职礼部司员外郎,是柳柒的一员下属。
祝探花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眉目清冷尽显疏离,实打实的文人书生,傲骨天存。
如此人物,去皇子落脚的处所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