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之看向王映霜,她的留与走,得看王映霜的态度。
屋外的雨渐渐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屋外摇曳的芭蕉叶上,仿佛跳珠并响。
王映霜的脸色微沉,不着痕迹地扫了张嬷嬷一眼,心中已断定,这人没法再留。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极有可能坏事。
高素之察觉到王映霜低沉的情绪,眼中不免有些失望。
天色漆黑如墨,雨声连绵入耳。
“我回去了。”高素之低着头,心中很不是滋味。
王映霜叹了一口气,温声说:“外面雨大呢,就算打了伞也容易淋湿。”她家大王身体被毒素摧残过,万一得了风寒就不妙了。
高素之虚虚地乜了王映霜一眼,怕她勉强。
王映霜哪会看不懂高素之的眼神,吩咐伺候的人都退下去,她才温声细语地跟高素之解释:“我只是因张嬷嬷的话不快。”
见王映霜的沉郁不是自己招来的,高素之的神色间就缓和许多了,眉梢荡开了笑意,片刻后又收起。她掩着唇轻咳一声,好奇地问:“她说了什么?”
王映霜瞪了高素之一眼,反问道:“你说呢?”她抬手替高素之整了整翻领,“你觉得他们对一个女人最大的指望是什么?”
高素之听明白了,她抿了抿唇,眉头也拧起。她的身份是个秘密,想要子嗣传承,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在这个时代,没有子息,没人会怪男人,只会把罪责推到女人身上。皇后和她都不会催,可别人不知道啊。这就意味着,就算贵为王妃,王映霜也会因此遭受委屈。
“是我的错。”高素之叹了一口气,她耷拉着眉眼,片刻后想到一个好主意,她跟王映霜商量说,“就讲我过去的病伤了身体,不能生好了。”
“不行。”王映霜摇头,病弱只是让诸王放松警惕,还有摇摆的空间。可要是“无嗣”传出,就不会有人愿意支持齐王府了。
听高素之这般为她着想,她还是感动的,压下起伏的心绪,她对着高素之说:“你既然委屈自己扮作了男人,那就得将它利用起来,到恰当的时候再抛去。”
“风言风语而已,我又不会怎么样。”
“不过,张嬷嬷我是不想留下了。”以前觉得无所谓,但如今不能让人来拽她的后腿。不是说张嬷嬷是个恶人,而是她需要的是忠心且听话的。
高素之分辨着王映霜的神色,知道她没什么怨言,可还是心中郁结烦闷。“都是我不好。”她低下头,神情沮丧。
哦不对,都怪这个时代不好。
气氛逐渐地凝滞,王映霜想要活跃氛围,她笑了一声,调侃道:“大王不如想想以后怎么补偿我。”
高素之注视着王映霜,试探地问:“你想要什么?”
王映霜“唔”了一声,她只是兴起一言,哪想到要什么?沉思片刻,她才道,“想要没有拘束的自在吧。”
她是个叛逆的人,对王珩的说教很不以为然。
父、夫、子,对她来说都是枷锁。
有时候吧,觉得一生就那样望到头,已经决定就地躺下了,忽然又绝处逢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她想要的,高素之或许能带给她。
高素之瞪大眼睛,自在两个字让她想到浩浩天地间的任性逍遥,那是一种飘忽渺远、像风一样无可捉摸的感觉。
这代表着远离。
那她们未来不就得背道而驰了吗?宫城深深,哪有什么自在?
情绪翻覆太快,高素之一颗飘扬的心就那样坠入冰封的谷底,瞬间便白了脸。
王映霜疑惑地看向高素之,微微蹙眉。
高素之低头,讷讷而沮丧说:“我就是有点伤心。”
王映霜问:“伤心什么?”
高素之摇了摇头,不肯说了。
她对王映霜很有好感,但如果她们最终选择的路不一样,那还是将怦然而动的心杀死好了。
高素之藏了藏心绪,没让自己的失魂落魄展现得太明显。
003出来说风凉话:“爱上直女是不幸的开端。”
高素之:“……”
“谁爱上了?”
“再说你怎么知道她是直女?”
高素之心中愤愤不平。
虽然留宿在蒹葭园中,可也没同床共枕。
王映霜面上看起来坦荡,只是高素之心中别扭,毕竟她的心思也没多纯粹。
不管人心如何像波涛翻覆,日子呢,还是照常过下去的。
朝中纷纷扰扰,齐王府独立超然,好似置身事外,可仔细想想,哪哪都有的她的影子。
高素之对自己在长安人口中的“传奇事迹”没兴趣,乐善尼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悲田坊已经建设完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高素之已经约上了高满她们,不过在出发前,她还是往宫中递了消息,毕竟帝后也是出过钱的,若不是帝后出手阔绰,后头的朝臣们未必愿意凑钱。不出高素之所料,泰始帝对悲田坊的学校没什么兴致,只要能够将那群流民安置妥当,让人民赞颂天子圣明,泰始帝就觉得满足了。
悲田坊的学校坐落在金城坊,离开远门、顺义门都有些距离,便不能模仿“稷下学宫”“鸿都门学”那般用“门”来取名了,思来想去,高素之借用“乐善尼寺”的名头来,把学校叫作“乐善学宫”。匾额早已经打好,四个字是沈采真题的,风骨崚嶒,有种向上的锐气。
到了开学那日,来乐善学宫的大多是些小娘子。可能觉得这儿只是普通尼寺的慈善事业,是女眷们冒头的地方,没几个朝官对学宫感兴趣,当今举文学之士方是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