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家的酒杯里已经都倒上了酒,裘力提议:“咱们先干一杯!”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了裘力,杯子也拿到了手上。“大家都是我的朋友,但各位之间是第一次见面,让我们为今天的相识干杯!”“干杯!干杯!谢谢裘力!”大家站起来七嘴八舌热情地应和着,酒杯撞得砰砰响,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吃菜,吃菜!大家各取所需哈!”裘力这个主人做得真不错,又辛苦做饭,又劝吃劝喝。碰杯之后大家都坐回了原位,朱先生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杨老师以前是学医的,我是学机械的,我以前还是总工程师呢,现在不也做生意了嘛。裘力是学行政管理的,本来秘书做得好好的,也跑到俄罗斯做生意来啦!就刘鎏好,专业对口,学俄语的,现在可是派上大用场了。好羡慕你啊!我们的俄语都是现学现卖,半生不熟的,和客户交流不得不请翻译。对了阿林,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朱先生忽然注意到了坐在桌边沉默不语的阿林。“我没上过大学,没专业。”阿林说话时脸有点红,似乎因为他是唯一的没上过大学的而有些尴尬。
“现在在莫斯科,上没上过大学不重要,会不会做生意才重要。只要受得了罪,能赚大钱,就是最牛的。对不对,你说?”刘鎏冲着阿林说,好像是安慰他,阿林轻轻地点了点头。“刘鎏说到点儿上了!会做生意最重要。杨姐,朱经理,咱们都有自己的专业,可生意做得怎么样?还不如市场上那些中学毕业甚至有些连小学还没毕业的人呢!人家都大批大批地卖货,数钱,咱们就光着急了!”裘力对刘鎏的话颇有同感,表示赞同。“是啊,是啊!”杨女士和朱先生被裘力的话戳到了痛点,奋力地点着头,异口同声地说。“哎哎哎,别那么悲观嘛!做生意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嘛!我承认,有的人的确是有天赋的,我认识一女的,也是东北的,可能是沈阳的。她人长得漂亮,生意做得更漂亮!她那个嗅觉,谁也比不上。她总能知道什么款式的皮夹克好卖,就跟先知先觉似的。最后弄得大家都跟着她进货,她进什么款,大家就进什么款,指定好卖。绝了,这就是天赋。可像这样有天赋的,一堆人里能有几个?还不是得学嘛!”
刘鎏一边赞叹着别人的天赋,一边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刘哥,我觉得你就有做生意的天赋,阿林也有。”裘力听了刘鎏的话深有感触。“我没有,我就是靠着俄语好的优势。我和俄罗斯人聊,了解他们喜欢什么款,为什么喜欢,慢慢的我就摸准了俄罗斯人的喜好,所以,我进的货也渐渐被俄罗斯人喜欢了。一开始不行,这么说吧,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什么货好卖,我就凭感觉,也被人忽悠过,结果进的货都是降价人家都不要的,我们家的钱,我亲戚的、朋友的钱,甚至我们家的房都让我赔进去了。有段时间我一天就吃一包方便面,自己没有住的地方,只能在这个朋友家借住两天,再去那个熟人家借住两天,真是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啊!现在想想我都可怜当时的自己!”刘鎏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明明刚才还在劝说和鼓励裘力、杨女士和朱先生,此时却忽然低下了头,一滴眼泪滑落到他的面颊上,又顺着面颊滑落到下颚的边缘。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上官莹不能理解做生意的难处,但她明白一个人吃住都保证不了的时候,一定是很惨的。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刘鎏。刘鎏接过纸巾,向上官莹点了下头算是谢了,他似乎有点儿难为情,毕竟,和上官莹是第一次见面。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抬起头,咧嘴一笑,说:“我这不是也过来了吗?你们的运气也会好起来的。”“借你吉言!”这回,是三个人异口同声了。裘力再次举起酒杯大声说:“借刘哥吉言,咱们为好运干一杯!”大家又都举了杯,一边说着“好运,好运!”一边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大家的脸因为酒精的作用都有点儿红了,唯有朱先生的脸,比喝之前白了许多,他说他属于那种越喝脸色越白的人。人们又坐回了原位,刘鎏忽然用手指着阿林说:“其实,咱们这里面还真有个有做生意天赋的,阿林!”阿林被叫到名字,惊了一下,没想到话题这么快转到了他身上:“噢不不,我怎么是有天赋的呢,我不行,普通话都说不好呢!”阿林一边摆手一边谦逊地有些害羞地说。“你别谦虚啦!”刘鎏用手指着阿林,然后面向大家说:“阿林啊,在做生意上比我们大家都精明,在我们都高考上大学的时候,阿林已经开始做生意啦!是不是阿林?你也给大家讲讲你的经历。”
“我哪有什么好讲的?不讲啦,不讲啦。”阿林被刘鎏说得脸又红了起来,只是这次红到了脖子根儿,使劲儿摆着双手,完全说福建话了。刘鎏看到阿林的窘劲儿,马上接过话来,“唉,瞧把你难为情的,你不说,我帮你说。”然后看着阿林“我跟大家说说你的事儿行吗?”阿林看到大家期盼的目光,和刘鎏渴望一吐为快的眼神,腼腆地点了点头。刘鎏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我对阿林比较了解,因为我就住在他出租房子的公寓里。我的货物都存在阿林的仓库里,他有时请我帮忙临时翻译几句或者看看文件,有时从我这里拿点儿货卖,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慢慢地相互的了解也就多了。”刘鎏和阿林彼此对视笑了一笑。“阿林从小喜欢运动,但学习成绩不是太好。勉强读到高中毕业,他再也不想学习了。这时正赶上国内改革开放,深圳特区成立,他的一位远房叔叔带上他哥哥去深圳了,阿林也就跟着去了。他先跟着叔叔和哥哥一起卖电子表、计算器等小电器,一开始生意不错,后来卖的人多了,利润越来越少。阿林便跟叔叔提议,能不能开一个小吃店,因为他很想吃家乡饭,另外来深圳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饭馆生意肯定不错。他叔叔听了他的话眼前一亮,觉得他人小精灵大,眼光独特。于是,他们在大家都做小电器生意的街上,开了一家福建风味的小饭馆儿,请了大师傅掌勺,专做福建沙茶面、姜母鸡和四果汤。别瞧就这几样菜,它们有吃有喝,有家常菜有硬菜,还有爽口的甜食。饭馆儿生意一下就火了,叔叔天天咧着嘴笑,常常竖起大拇指夸赞阿林出了个好主意。生意这么红火,叔叔就相继开了连锁店,而阿林成了其中一家连锁店的经理。这时我们差不多都在上大学,杨老师和朱老师你们已经工作了。”刘鎏扫了大家一眼,在座的各位都纷纷点头。
阿林低着头,听得很认真,仿佛刘鎏讲的是别人的故事。“阿林做了经理之后,他的店成了所有连锁店中新老顾客最多的店,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他想把饭馆儿开成一个比较高档的菜种齐全的饭店。他跟叔叔商量,叔叔觉得连锁店已经很好了,坚持干连锁店,但叔叔不反对阿林自己开饭店,于是阿林从叔叔的生意里独立了出来,开了第一家属于自己的饭店。我说过阿林有做生意的天赋,事实上他的眼光真的很毒,他总能在合适的时候准确地判断市场趋势并且马上动手行动。他的饭店一年以后成了深圳高档餐厅的代表,接着他又开了第二家、第三家高档餐厅的连锁店。”讲到这儿,刘鎏不禁向阿林竖起了大拇指。其他各位也都滋滋赞叹。阿林还是那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拱着手说:“过奖了,过奖了。”
“还没讲完呢!”刘鎏喝了一口酒,接着往下说。“阿林的一个同乡来了趟俄罗斯,当阿林从同乡那里听了关于俄罗斯的介绍后,马上就萌发了来俄罗斯看看的想法。他像所有人一样,带了不少皮夹克过来,货卖得不错,但两个月后他就回国了。等他再回到莫斯科时,什么货也没带,但带来了一大笔钱,他租下了离市场只有几站地的学生宿舍,然后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进行装修,之后他的《游子之家》就开张了,很快,三层楼的简易公寓住满了经商的中国人。后来,他又在市场附近租了一个仓库,给在市场卖货的中国人提供方便。做贸易的人有时还会担心货卖得出去卖不出去,而阿林每个月都有固定收入,不仅如此,他的公寓还供不应求,是吧阿林?你好像正筹备开第二家公寓,对不?”刘鎏讲到这里问阿林,阿林抬起头说:“是。不够住的。”他的声音很轻,但听得出声音里的肯定和坚定。刘鎏点头:“佩服,佩服!”然后举杯,“来,咱们为阿林的天赋干一杯!”“好,好!”大家都应和着,举起了酒杯。裘力又单独和阿林碰了一下杯说:“真希望有你这样的天赋啊!以后还请多多提携哈!”“是啊是啊!看到发财机会一定告诉我们啊!”其他人也都一一和阿林碰了杯。阿林此时也有点兴奋了,“好!有钱大家一起赚!”他笃定地说。大家坐下,阿林接着说:“刘鎏是夸奖我了,其实我没他说得那么神。我只不过是多看了看,认真想了想,再加上我不怕吃苦,可能还有就是脑子里没框框,想到就做了。”“嗯,阿林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做起来不那么容易。这可能就是刘鎏说的天赋吧。”朱先生像是做总结似地一边说,一边似乎是有所感悟似地点头。“是啊,今天我一见这小伙子就觉得他不简单。”杨女士附和着,仿佛她不仅能看病,还会看人。
生意人在一起就是聊生意,现在他们彼此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成了熟人,聊的范围扩大了。他们从生意聊到了生活:国际长途电话费涨价了;俄罗斯的牛奶面包挺好吃,但还是想吃家乡菜,可在莫斯科不管怎么努力做出的中国菜都不对味儿,因为食材、作料都没有合适的;住公寓方便,可太简陋了,住民宅倒是家具用具齐全,可房东事儿太多,不是嫌住的人多就是嫌房间收拾得不干净;语言不通,生活处处不方便。从生活聊到了俄罗斯的经济状况:卢布汇率不稳定,兑换成美元后一阵欢喜一阵忧。从俄罗斯的经济状况他们又聊到了在异国他乡的所见所闻:俄罗斯姑娘是真漂亮,怎么看都好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女的抽烟的很多;莫斯科的环境真不错,到处都是绿树,就是冬天太冷了,在市场卖货冻得手脚都疼,但房间里是真暖和,恨不得穿夏天的衣服。
他们还谈到了莫斯科的治安和遇到的种种不公平待遇:做生意的中国人常常受到俄罗斯和黑毛(独联体人)流氓无赖甚至是黑社会的骚扰,有的中国人被抢过,几个月起早贪黑受苦受累赚的钱,瞬间连本带利被洗劫一空;有的中国人被打过,轻者鼻青脸肿,浑身是血,重者不得不住院治疗;市场附近的警察也总找中国人的茬儿,查身份,其实就是要钱,有个中国人都被警察吓出毛病了,一见警察就给钱……聊啊聊啊,他们把自己工作生活中的事,他们看到的和听到的别人的事都一股脑倒了出来。他们如此畅快地倾诉,一方面是需要,太多的情绪、经历积压于胸,不吐不快,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彼此寻找安慰和取暖的方式。只是他们没注意到,他们聊的内容弄得旁边静静听着的上官莹心惊肉跳,她完全被震撼了!
上官莹第一次感到生活是那么艰难,那么复杂,生而为人要碰上那么多事儿,解决那么多问题!她都开始怀疑人生了!她忽然又想到了前一段时间她问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到俄罗斯来?!这些人所说的一切对她来讲都太陌生了,她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此时,她觉得和莫斯科相比,BJ太好了!那里阳光明媚,那里亲和友善,在那里她活得单纯,即使那里的无聊,现在想想都是别样的有趣。上官莹觉得自己陷入泥潭了,她感到恐惧。可再仔细想想,似乎这些人说的事儿与她丝毫无关。她的生活和他们不一样。不是吗?她不用去市场,她每天必须做的,就是学好俄语;她不用为吃住发愁,暂时也不必为身份担心,她为什么要那么恐慌呢?她不是有丹尼尔吗?想起丹尼尔,上官莹忽然发觉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回家了,丹尼尔可能快到家了。她和裘力耳语了一下,然后举起酒杯:“杨老师,朱老师,刘鎏,阿林,今天能认识你们我很高兴,我刚来莫斯科没什么朋友,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朋友了。谢谢裘力!让我们为友谊干杯!”大家都站了起来,“为友谊干杯!”这次是6个人异口同声,都喝干了杯中酒。上官莹接着说:“我有点儿事,先走一步了,你们接着聊。都别动。再见了!”“再见再见!”大家都摆着手目送上官莹,上官莹也摆着手迅速离开了餐桌。
裘力站起来说:“我送你到楼下。”说着,他也来到门厅,等上官莹穿上鞋一起出了门。在电梯里,裘力问上官莹:“今天感觉怎么样?高兴吗?”上官莹说:“感觉不错,很高兴。你炒菜的手艺不错,挺好吃的。”说完,笑了一下。裘力说:“谢谢!”然后开玩笑地说:“就知道吃!”做了一个嗔怪的表情,上官莹又笑了。到楼门了,上官莹似乎有点儿想抱一下裘力的冲动,裘力好像也是,但他们都向对方伸出了右手,“再见!”他们同时说了出来。“你哪天上课?”裘力问,“后天。”上官莹答。“那好,后天见!”“后天见!”他们又握了下手,上官莹按了开门的按钮,裘力推开了大门,上官莹出了门,她又回头摆了摆手,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