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登记大厅,丹尼尔告诉上官莹,现在要去伊戈里的餐厅举办婚礼,朋友们都在餐厅里等着呢!“啊?这不是刚办完婚礼吗?”上官莹问。“这是法定婚礼,自己人还要庆祝一下呀!我所有的朋友都在伊戈里的餐厅里等着咱们呢!”“有很多人吗?”上官莹好奇地问。“三四十人左右吧,伊戈里为了我们,今天不营业了,关门了。”丹尼尔回答。他们说着话走到了阶梯边上,上官莹刚要抬脚,谢尔盖和思维达拦住了她:“慢着,慢着!”思维达对丹尼尔说:“结了婚你就得把新娘抱进家门,现在我们不是马上回家,那就请你把新娘抱上车吧!”啊?丹尼尔和上官莹同时愣了一下。上官莹想,我虽然不胖,但抱着我下那么多台阶还是太累了吧?丹尼尔抱得动吗?丹尼尔想,抱上官莹是没问题的,可这么多台阶我坚持得下来吗?不容多想,不仅谢尔盖和思维达一个劲儿地鼓动,旁边站着的伊戈里和奥莉佳也跟着起哄,“Давай(俄语,此处的意思是来吧,快点儿吧),давай”四个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丹尼尔不犹豫了,他一下来了个公主抱,把上官莹抱了起来,然后飞快地往下走。只是越到下边越有些吃力,抱到最后几节时已经满脸通红,呼哧带喘了。但他还是坚持着把上官莹抱到平地上才放下。他喘着粗气开玩笑地说:“哎呀米拉娜,我现在才感觉你好重啊!咱们一起走到汽车那里吧。”上官莹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番公主抱,感觉很得意。看着丹尼尔一脸大汗也有点心疼,她笑着说:“好吧,我同意。”于是,他们和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的四个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伊戈里的餐厅面积不大,正常营业时可以摆上810个桌子,上官莹和丹尼尔进去的时候,一个用几张餐桌拼成的巨大的长长的长方桌已经摆在了那里,桌上摆满了各种酒、饮料、沙拉和杯盘、刀叉。客人们一见丹尼尔,一下全围了上来,有人高声祝贺着,恭喜他娶了一位国际友人;有人打趣地告诉他这已是第三次参加他的婚礼了,问他是不是最后一次。人们像是排着队,一个一个地上前拥抱他,亲吻他,把鲜花送给他。不一会儿,鲜花就多得抱不住了,他不得不把鲜花交给伊戈里的妻子塔妮娅,请她帮忙照顾一下鲜花;他的脸上也留下了不少红红的唇印。
所有来宾都是丹尼尔的朋友,不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大多是携同妻子一起来的,上官莹在不同的场合见过他们。丹尼尔显然是婚庆宴会的主角,不知他在讲着什么,大家都饶有兴趣地听着,总有人问他话,和他聊。也应该是婚庆主角的上官莹,成了丹尼尔身边的陪衬,她听不懂大家都在说什么,显得有些尴尬。不是大家不想和她交流,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和她交流。朋友们每次想和上官莹说话,都要拽上丹尼尔请他帮忙翻译,也有一两位试图和上官莹讲英语,但他们能讲的不是太多,几句之后就不知怎么往下接了。上官莹对于这种情景早已司空见惯了,没有丹尼尔翻译的时候,她总是保持微笑,有时点点头,做得相当得体。不被大家围绕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更多地观察和认知。
比如,上官莹注意到塔尼亚拿了朋友们送的一束束鲜花,并不是像她一样直接把它们插在花瓶里就完了,而是要鼓弄半天,最后才将花插入瓶中。她拿到一支花,先减掉一小段花梗,然后把花梗底部从中间剪开一小段,有时还会减掉一些多余的叶子,揪掉发干或者已经不那么漂亮的花瓣,最后才把花放进花瓶。每一支鲜花在塔妮娅的手里都经历了这样一个修剪过程,而这个过程之后,鲜花看上去都显得更精神,也更艳丽了。上官莹明白塔妮娅这样做是为了让鲜花更容易吸收水分,看上去更鲜活。只是这样做比较麻烦,因为开餐前的所有时间,塔妮娅都在弄花。
上官莹还注意到,俄罗斯人很能聊,他们从下午一直聊到深夜,一点儿也不疲倦,随着酒喝得越来越多,他们聊天的兴致也越来越高,到后来有的朋友干脆和上官莹开聊了,而且是用俄文,也不管她听得懂听不懂,反正说得特别兴奋。而上官莹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有时点点头,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和他们聊不到一块儿,但干杯是可以干在一起的。一开始她有点儿矜持,只喝果汁,后来拿起了啤酒,慢慢地喝上了葡萄酒,最后,喝开了伏特加。她终于和丹尼尔的朋友们聊到一处了,她用英语混合着不多的几句俄语和他们聊,而他们用俄语混合着几句英语和她聊,借着酒劲儿,他们忽然感觉交流无障碍了。
俄罗斯人的婚庆宴会是一定要跳舞的,在第一波吃喝之后。而第一支舞曲,一定要由新郎新娘开始跳,之后才有其他人参与进来。当丹尼尔邀请上官莹跳舞时,上官莹毫无自信地一个劲儿说不跳,不跳,她跳不好华尔兹。而丹尼尔安慰她,不用担心,跟着他慢慢跳就行了,但她必须和他开始跳第一支舞,这是俄罗斯习俗,只有他们开始跳了,其他人才可以跟着一起跳起来。上官莹听了丹尼尔的解释,乖顺地站到了他的面前,她乐于接受这个习俗,更乐于在自己的婚庆宴会上发挥点作用,毕竟,她也是今晚的主角之一。令上官莹又一次刮目相看的是,丹尼尔在跳舞时身材是那样挺拔,舞步是那样流畅,完全变成了上官莹不认识的一个人。他舞姿优美,表情专注,眼神温和;他笔挺的西装,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一切都浑然天成,上官莹恍惚看到了她理想中的那个男人。他好美啊,他风姿绰约,他风流倜傥,他风度翩翩!我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过这些呢?上官莹暗暗为自己感到庆幸,好悬,这样一个气度不凡的美男子她差点儿失之交臂。只是,他再多有点儿钱就好了!他再多些智慧就好了!他的自我修养像他的外表一样优秀就好了!但愿我们的婚姻能为我们未来的生活带来好运吧!或许,假以时日,我会发现他身上更多的闪光点呢!上官莹心里这样想着,眼睛注视着丹尼尔,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爱这个带她起舞的男人了。上官莹随着他的臂膀摇动,她居然跟上了他的舞步,而且没踩他的脚,她超常发挥了!
在婚宴上,上官莹还有一个重大发现:丹尼尔滴酒未沾。朋友们每每劝酒,他都以果汁相对;朋友们说大喜的日子一定要喝,他说从结婚这天起开始戒酒;朋友们不依不饶,他就一大杯一大杯地干掉果汁。上官莹心里很高兴丹尼尔不喝酒,因为她知道俄罗斯酒鬼很多,她当然不希望丹尼尔喝得酩酊大醉,但她又觉得婚宴上喝点酒助兴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也劝丹尼尔少喝点儿,但丹尼尔硬是坚持只喝果汁。上官莹看丹尼尔总是大杯大杯地灌果汁,着实有点儿心疼,怕他撑得难受;也觉得他有点儿傻,为什么不用小点儿的杯子呀;但又暗赞他的诚恳。丹尼尔的厚道,有时让上官莹觉得他太愚直,她真希望丹尼尔能学学中国人的灵活应对。
俄罗斯婚宴上最典型的俄式“闹婚”就是在觥筹交错之际,客人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新娘新郎高喊“郭力尬(Горько),郭力尬!”新郎新娘一听到郭力尬的喊声就要接吻,喊声不停,接吻也不能停下来。上官莹当然不知道婚宴上的这个规矩,当喊声响起来,丹尼尔抱着她热吻的时候,她使劲儿往后躲,满脸通红,还让丹尼尔不要这样做。在上官莹的意识里,男女之间亲昵的举动不适合在公共场合进行,更不要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了!中国的传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虽然现在是时代变了,人们也开化了许多,但明目张胆地接吻,而且还吻起来没完没了好像很难让人接受!丹尼尔看出上官莹拒绝接吻的原因,他先让大家安静下来,容他喘口气,然后小声对上官莹说:“亲爱的,喊郭力尬就是让我们亲一个,这是俄罗斯的风俗,婚礼上都这样,我们不能扫大家的兴。你明白吗?”又是风俗?新婚夫妇在婚礼上跳第一支舞是风俗,说心里话还是个不错的风俗,可当着大家的面儿狂吻是不是太大胆了?上官莹感觉为难,但她也真不希望在自己的婚礼上让大家扫兴,于是点了点头,仿佛豁出去了似地说,好吧,来吧!来宾们好像听到了她说“好吧”,又一波喊叫开始了,“郭力尬!郭力尬!”丹尼尔站了起来,侧过身看了看上官莹,上官莹也站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丹尼尔,转过身正对着他。他们同时抱住了对方,亲吻起来。起初还是彬彬有礼地,随着客人喊叫的声音越来越高,他们认真地亲吻起来,越吻越热烈,到了忘我的地步。郭力尬的叫声已经停了下来,他们还在尽情地吻着,直到他们忽然发觉,餐厅里的喊叫声已经静下来了。
丹尼尔和上官莹婚礼这一天,是1995年夏一个天空晴朗,微风和煦的暖洋洋的日子。莫斯科的夏日仿佛时间很长,由于它位于俄罗斯中部,纬度较高,离北极圈相对较近,所以昼长夜短,夜里三点多钟就依稀可见朝霞,而晚上9点多钟,太阳还挂在窗上。婚宴在晚上十点以后结束了,大家都喝得痛快,聊得畅快,陆陆续续地走了。上官莹喝多了,她不知道客人们是怎么走的,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个人斜躺在大床上,还穿着婚宴上换的第二套衣服,妆也没卸。她想问问丹尼尔是怎么回事儿,可丹尼尔却不在。好奇怪啊,这婚结的,她喝得断了片儿,而只喝了果汁儿的丹尼尔现在却不在身边儿。他去哪儿了?这样的时候不应该甜甜蜜蜜地腻乎在一起吗?他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呢?门响了,上官莹听到丹尼尔换鞋的声音,还有窸窸窣窣塑料袋的声音;他进了厨房,好像是奔卧室来了。上官莹佯装还没睡醒,她听到丹尼尔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停了片刻,然后,感受到了他的吻。上官莹想吓丹尼尔一下,“啊”的一声睁大了眼睛,丹尼尔果然被冷不丁的一声大叫吓了一跳,往后闪了一下,上官莹轻快地坐了起来,抱住了他,两个人抱在了一起。一阵紧紧的拥抱之后,上官莹问丹尼尔:“亲爱的,我好像记不得是怎样回家的了。我怎么连衣服都没脱啊?”“亲爱的,你昨天喝醉了,是谢尔盖开车送我们回来的。我把你抱上了楼。我也很累,所以把你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就去妈妈那里睡了。”听丹尼尔这么一说,上官莹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想自己醉酒的样子一定很不好看。丹尼尔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说:“你喝醉了的样子很可爱,以后可以多醉几次。”说完,他咯咯咯地笑了,他的脑海里仿佛又呈现出了上官莹的醉态。上官莹也笑了,她笑着想,在结婚这天,终究,她是被抱回家的。
俄语“郭力尬”的意思是苦,上官莹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结婚这么甜美的事儿,俄罗斯人要喊“苦”呢?她问丹尼尔,丹尼尔也说不清楚,就像刚来莫斯科的那个晚上,上官莹问他为什么是鸟奶蛋糕,他回答得很模糊一样。后来过了很多年,上官莹上网查资料,无意间碰上了这个词,才明白关于“郭力尬”的风俗来源有好几种说法。而上官莹比较喜欢的一种是:人们知道新婚夫妇将要面对的生活是苦的,他们希望大声把苦喊出来,留给年轻人的就全是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