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已经千八百年没见过云燃睡着的样子,如今一见,睡着的他倒好似很安心。
沈忆寒在他眼睫上轻轻拨了拨——
云燃睡得果然很沉,换作往日,自己一动弹,只怕他就得醒来,现在这样,居然还是并未醒转。
……倒也是知道累的。
沈忆寒内视灵台,果不其然,那第二颗桃树昨夜吃得大饱,一夜间就分出了十几处枝桠,连开了九朵桃花。
就这还是他昨夜几乎压根没运转桃源心经,一切随心的结果。
他和阿燃每次双修,好像都顾不得把注意力放到练功上……不知当年祖师婆婆与初代登阳剑主,是否也是如此。
沈忆寒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打扰云燃难得一次的睡眠,悄悄起了身,朝外走去。
他身上应该已经被云燃清理过了,换了一套干净衣裳,想必是从住处寻的,是黛紫色,比他常穿的雪青深了些,倒和云燃道袍颜色很像。
打开房门出去,又合上了门,看见院中两处池子——
沈宗主眼皮子跳了跳,决定赶紧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琴鸥岛很大,而且只有一座主岛,不似贺兰仙岛那般星罗棋布,分散了许多小小的群岛。
沈忆寒的住处离海岸很近,幼时他喜欢到海边捡贝壳,有时候捡得太多,就献宝似的送去给父亲母亲。
送也就罢了,一次还不送完,常常十枚贝壳恨不得分十次送,一天早中晚不间断的往爹娘住处跑,怎叫一个烦人。
沈老宗主得知自家外孙的无聊行径后,倒是将小兔崽子叫去训了一顿,让他若闲得慌就多练功,不要搅扰爹娘。
沈絮体弱,沈望霞虽然对外孙很疼爱,也的确怕小孩子不懂事,扰了女儿清养——
还有一个原因,那些年正是沈絮和崔颖夫妻俩最为蜜里调油的时候,连沈老宗主这个亲爹尚且心知肚明,不大好去搅扰女儿女婿,自然不会放任外孙镇日捣蛋。
沈忆寒被训了一通,灰头土脸的回去了,一连数日没再捡贝壳骚扰爹妈。
沈絮倒是察觉不对,将他叫去,笑着问他:“濯儿怎么最近不给娘送小贝壳了?”
小沈忆寒蔫头耷脑:“外祖父说,我送的是没用的东西,让我没事多练功,不要烦娘和爹。”
沈絮摇摇头道:“外祖父误会了,濯儿送的贝壳,怎么会是没用的东西?你瞧。”
她取出一个漂亮的小匣子,在沈忆寒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又一排的贝壳。
沈絮说:“这些贝壳将来会变成很厉害的灵舟,说不定能载着娘和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当然不是没用的。”
沈忆寒问:“是么?为什么贝壳会变成灵舟?”
他自幼在琴鸥岛上长大,那时年纪虽小,却也已经见过仙家的灵舟。
沈絮想了想,道:“因为濯儿很喜欢爹和娘,很多很多的喜欢……装进贝壳里,所以他们就成了能载着爹和娘去很远很远地方的灵舟。”
沈忆寒说:“可我不想爹和娘去很远的地方。”
沈絮摸了摸他的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人总是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爹和娘会,或许将来外祖父也会。”
沈忆寒沉默了片刻,道:“……可外祖父说,修行之人寿数长久,这样难道也不行吗?”
沈絮一愣,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听出她方才的话外之音,沉默了片刻,道:“……凡人也好,修行之人也好,都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天道有常,人力是无法轻易更改的。”
沈絮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心知与一个孩子说这样的话题,未免有些太沉重无情了,他也未必能理解。
她想了想,从那匣子里取出一枚贝壳塞到小沈忆寒手里,又道:“濯儿,娘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人一生之中,或许会生出很多很多的喜欢,有喜欢的能力——这其实是很好的事,不必觉得沮丧,不必觉得没用,也不必去逃避,娘和爹都很喜欢对方,所以才有了你。”
“情绪对于其他修士,可能是累赘之物,但对我们乐修来说,每一点情绪都很珍贵,喜欢更是如此,将来你若有了更多的喜欢……对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同门也好、道侣也好,都要好好的把他们塞到贝壳里,送给对方,或许你们可以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明白吗?”
沈忆寒那时听得似懂非懂,他想他以后,应当一直都会留在琴鸥岛上,像爹娘、外祖父那样,怎么会去很远很远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