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
眼前有些模糊,我还是努力抓起了戒尘的衣领,他难得露出了瞠然的晦暗神色。耳边是兵器拔出鞘的齐齐声响,还有四面靠过来的士兵的气息。
“妖怪,妖怪啊——!”
回身瞪目而去,指尖发力震开一圈空地,我冲戒尘挽唇笑笑,提着他领子瞬步起身,从他们头顶离开。
“妖怪啊——!”
很久以后我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去干扰别人的命数,那是他们的尘途他们的劫。我活了七百年,凡人对我而言已经是一晃而过的幻影,而对神而言只不过弹指一瞬。
可是他们是真实的。
每一分每一秒,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很久之后的很久,司命星君笑着告诉我,说不定我的出现,才是完整的命途。
31十世待君安
浮空山龙云寺钟鸣浩渺。
回荡在天际的驱魔之声震得我头皮发麻,后山大湖上起了缥缈白雾。
云烟般浮动的雾气中我带戒尘落在湖边,四周水汽氤瘖,树木茂盛的浓鸀枝桠隐去了,湖心那座千佛塔隐隐约约。
落地时我几乎支不住身子瘫在地上,喘了几口气,抬眼看着仍是一身空灵灰衣的僧人,他站在我身前。
我缓了缓,闭上眼说:“你放心,慧仁公主不会有事,你赶紧从后山走……”这时我忽然发现他长袖的手腕间套着一串佛珠,啊啊,对了,他是龙云寺大弟子。
他会除妖会辟邪。寺里的人说,戒尘大师兄七岁便会驱鬼,十岁时降服江南旱魃,龙云寺里的千佛塔便是珑国最大的镇妖塔。
“你看,慧仁公主多喜欢你,你们此世无缘,下一世一定可以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所以你赶紧走罢,寺里的人要来了。”
我抬头冲他虚弱笑了笑,戒尘低头看着我不动,眉目清俊,目光沉沉,表情不清。
我十指掐进草地里,“戒尘,我不是妖怪。”
他蹲下来,目光落向我胸口,他伸手,衣袖宽大,盖住了我身体。我眨眨眼,原来自己是在他怀里的,属于人的温暖传过来,我放缓了呼吸。
疼痛正在消失,真身快从这具肉身体脱出来,这里龙气太大,真身出来后会自己穿回阴间,等我恢复意识再来时,都不知这里是什么样了,想到这里我扯扯他的衣袖,“你怎么还不走……”
“龙云寺四周设有大金刚结界,我带着你,走不了。”他声音很轻很稳,我却听出了一丝压抑的颤抖,是我听错了么?
“你为什么……要带着我走……?”
“清花。”他抱紧了我,鼻尖蹭进我脖子,“我没有碰公主。”
“……什么……我都听见了……公主那种声音了……”
很困,我闭上眼,他的心跳很快,雷鸣一样。
“你听见了?”他身形一滞,又低低道,“我没有做到那一步,”他抱着我,俯身脸颊贴在我脸上,好亲密的礀势,“我对公主有本无心,可又不知为什么,就像某种声音,说,戒尘,你一定要爱上她,我知晓应爱上她的,可我不知为何要爱她。”
我意识越来越模糊,嘴上还是出声想和他多说一些话,“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这是命格啊……傻瓜……”
“清花,月下的花妖似乎更适合我。”他淡淡一句,手指蹭上我另一边脸,慢慢摩挲,他脸那么近,七百年记忆里的五官,竟然是在微微笑的,几分自嘲,“你倒是真正无心,只顾着自己的主子,见了我便与我提她,我与她在一起,也未见你有什么反应。”
我的视线半边是他的肩膀半边是苍茫天空,极佳的耳力告诉自己官兵和僧人正在赶来,齐齐脚步声,我挤出一丝笑,闭上眼睛,“戒尘,刚才那一刀,我不是为了慧仁公主挡的。”
我想抱他,最后还是没有力气,他却将我抱得更紧。
“我知道。”
醒来的时候竟然不是阴间。
睁眼一瞧,竟身处一座高塔底部,塔顶镂空阳光直射下来,白石楼梯顺着塔身蜿蜒盘旋至天顶如一条巨大磷蛇,墙壁上绚烂描绘的佛像在光影下模糊而庄严。
眯眼可见光华经文的字句在四周浮动。
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身下一抔白灰一套破碎的丫环衣裳,是死去的肉身,身上是身为阴差的惯常黑衣。
这是哪里?
“千佛塔。”
声音自上空传来,低沉男声,微微嘶哑。
我仰头望去,塔太高,仔细瞅了瞅,才发现天顶的开孔下,有个人吊在那里。我提气,足尖点壁几个来回折返于塔身之间穿梭,轻巧落到最高层,仰头一看,还真有个人,是个男人,块头挺大,成大字形被百来条金色锁链牢牢绑住,锁链另一边钉在塔顶的房梁上,我这时发现连房梁上都刻有经文。
男人散发一缕一缕搭在脸上,轮廓很深斧劈似的,脸上几道伤疤颇有粗犷的味道,整个人像是沉在黑色泥淖里散发浓厚粘稠的诡异气息,看起来极虚弱,双眼却是锐利,盯着我,几分漠然几分轻蔑。
“小丫头……?”
他笑了一声,“轻功
倒是不错。”
我抖抖黑裙子,“谢谢你,我最喜欢别人说我年纪小了。”身为阴差,身体轻盈是常识,速度不快怎么抓鬼。四下一望,这里干干净净冷冷清清,除了这满墙的佛教壁画和封印结界,便只有眼前这个要死不活的男人了。
我问:“你说这是千佛塔,千佛塔不是镇妖的么,怎么就你一个妖魔?”
他嘴角勾起,眼神微眯,还有几分得瑟的模样,“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