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喏喏应了“是”,心里暗暗苦笑。
这常太医与督主怎么能一样,常太医一心教她家小姐医术,督主却指不定哪一日便会收了她家小姐为对食,如今不收,只是在等她家小姐长大一些而已,小姐不趁早谋划,只管安于现状,难道还真一个太监做一辈子老婆不成?
外面小杜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又经历过一次从欢喜到大怒,再到尴尬的情绪变化了。
直把桃子恨了个牙痒痒,这个死丫头,话也忒多,管得也忒多了,施姑娘是主子,想什么轮得到一个丫头说话吗?看来是已忘了自己身为丫头的本分了,真以为有施姑娘护着,他便奈何不得她了?
等着吧,过不了几日,他一定找理由将她扫地出门!
尴尬的却是施清如说她心里他干爹与常太医一样,也是父亲一般的存在……又忍不住有些好笑,他干爹还这么年轻,就算早年没进宫,照常娶妻生子了,至今也养不出施姑娘这么大一个女儿来,施姑娘这不是摆明了嫌他干爹老吗?
干爹可别生气才好……
想着,小杜子忙觑眼去看韩征的脸色。
就见韩征脸上仍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眼里却分明染上了一抹愠色。
竟然说他跟常太医一样,在她心里都是父亲一般的存在,常太医五十多岁的人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倒还算正常,他不过刚及冠而已,可养不出她这么大一个女儿来!
方才的触动霎时都荡然无存了,因施清如那句‘我对他好是因为他是韩征,而不是因为他是督主’而前所未有柔软的心,也立时回复了平常波澜不惊的状态。
转身就要走。
小杜子眼见他要走,那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这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哪怕现在他干爹还没将施姑娘放到心尖儿上,施姑娘也拿他干爹当……呃,当父亲,可等相处得多了,感情不就有了吗?
因忙冲里喊了一嗓子:“施姑娘,我干爹瞧您来了。”
屋里立时“啪”的一声,然后是施清如有些慌乱的声音:“小杜子,你请督主稍等片刻,我马上出来迎接。”
这下韩征自不好再走了,虽然他我行我素惯了,换了别人,早甩袖子走人了,不,换了别人他根本不会来这一趟,可到底今儿是那丫头的生辰,她又病着,所以,不是他想再次破例,不过是情有可原罢了。
屋里桃子已忙忙在服侍施清如换衣裳了,她总不能只着中衣,披头散发的去迎督主吧?
桃子一面给施清如扣盘扣,一面手抖个不住,也不知道督主与小杜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方才的话又听了多少去,会不会今晚便是她服侍自家小姐的最后一晚,甚至,是她此生的最后一晚了?
施清如见桃子吓得半死,自己也有些紧张。
督主怎么会忽然过来撷芳阁,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肯定是小杜子撺掇的他,他可真是的,好歹早早通传一声啊……不过方才她好像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桃子也都是为她好,应该不会有事儿……吧?
见桃子手抖得不行,连扣子都给她扣错了,施清如索性自己扣起来,“你处理茶杯碎片吧,省得待会儿不慎扎着了人。”
她刚才正要喝茶,就听得小杜子喊的那一嗓子,一惊之下,茶杯也跟着失手掉到因还没入冬,没铺地毯的青砖地上,摔了个粉碎。
施清如扣好盘扣,又忙忙把头发挽了个纂儿,再飞快照了一下镜子,确定镜中的自己的确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后,便先迎了出门:“督主,不知道您会突然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督主恕罪。”
她屈膝给韩征行礼,根本不敢去看他,就算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背后说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
韩征倒是很快叫了起,然后举步进了花厅,坐到了当中的榻上。
小杜子忙笑道:“施姑娘,您的丫头呢?我干爹难得过来,您总不会一杯好茶都舍不得款待我干爹吧?”
那个死丫头以为自己躲在房间里边儿不出来,就没事儿了?
施清如只得叫了桃子出来,“去给督主沏茶来。”
心里第一次后悔之前小杜子让她添几个丫头服侍,她为什么要婉拒,以致如今撷芳阁依然只有桃子和范妈妈婆媳三人服侍了,这要是添了人,督主和小杜子不就能刚过来,她便知道了?
桃子唬得半死,虽然不敢看上首的韩征一眼,却能感觉到他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那股强大的气场与威势,越发后悔死方才的口无遮拦了,低低应了一声“是”,屈膝一礼,给韩征沏茶去了。
小杜子倒是有心跟出去,奚落她几句的,又怕他离开后,他干爹正在气头上,与施清如独处会冷场,只得留下了,笑着又道:“施姑娘,干爹是特地过来探望你,兼送您生辰贺礼的。”
说着,奉上一个黑漆镶金边的匣子,“里面是皇上新赐给干爹的一串沉香木数珠,干爹自己都舍不得用,特地让我找出来,给姑娘当贺礼的,希望能替姑娘安神静气,姑娘打开瞧瞧可还喜欢?”
施清如已经镇定了几分,闻言却没有接过匣子,只笑道:“督主所赐,必定都是上品,可无功不受禄,我已蒙督主厚待,吃穿住行俱是上等了,如何能再觍颜收下这般贵重的礼物?说来沉香的确是安神静气的好东西,不如督主还是留下自用吧?”
御赐的东西自然是极品,她哪敢消受?当然还是留着督主自己受用才好。
一直没说话的韩征却忽然淡淡开了口:“本督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何况你不知道‘长者赐,不可辞’?”
不是拿他当父亲吗,既是“父亲”赐的东西,她收着便是,辞什么辞?常太医送她的医典她怎么不辞?
施清如本就一直红着的脸立时越发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督主果然听见了方才她和桃子的对话,这是不高兴了吧?也是,他明明还那么年轻,却被她生生给说老了,换了谁能高兴的?
施清如情急之中,终于抬起头看向了韩征,讷讷道:“督、督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表达一下,我对督主有多敬重,就如父亲一样……相信督主也知道,我亲生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小便没有生父的疼爱与庇护,所以才会、才会……”
在韩征的似笑非笑中,她终于结巴不下去了,脑子简直乱成了一锅浆糊。
督主这么年轻,这么英俊,哪是施延昌能比的?
便是拍马也及不上,她却将他和施延昌相提并论……可她真不是那个意思啊,她只是想让桃子知道,她对他好,是因为在她心里,他和师父一样,都是她最敬重最珍视的人,省得桃子以后再自以为为她好的啰嗦,谁知道偏就让督主给听了去呢?
她现在再说其实在她心里,督主他和师父还是不一样的,还来得及吗?
还有,督主能不能别笑、别看她了,再笑,再看,她的心就要跳出胸腔之外了,真的跟个、跟个妖孽一样,对,就是妖孽,除了这个词,她再也找不到其他词可以形容此时此刻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