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生在世家大族、从小娇生惯养的少主们,哪能受得了这般委屈……不是说你哈周大人,是说那些个……招进来的人吧,没练两天便闹着要回去。最主要吧,我觉得还是练好一身武艺,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用,为啥没用呢?这周大人肯定也知道……”
“命官分文武两班,文臣可统军,武将不可参政事。在军中,同级武将也要受文臣节制,不过……文武两道本就是个虚名,武人习辞赋、经论,也可入朝为文臣,一般都没分那么清……”
周舜卿原本便只是个边军小武官,而后因大伯去世,而接受荫补
两宋时期的选官制度,一般是用来照顾士大夫阶级,为其提供相应的官职。
,入朝为太常寺少卿,从武转文,也没那么难。
“这话不假,但若要为高官,是不是得考取功名?”钱焘问。
“是。”
“那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读圣贤书,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何必还要习武呢?”
这不是考不上功名嘛!
周舜卿把话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后来仁宗皇帝便不招贵戚子弟,改从前后两省招人。”
“前后省?”
周舜卿如此问,并非因为他不知前后省是什么。
内侍省与入内内侍省,宫里人习惯称之为前后省。
两省都是宦官任主官,掌管宫中大小巨细事务,从官家、妃嫔的仪架、衣物、药石,到各个殿、阁的清扫,都归两省统管。
内侍省主管皇城内的大殿,为前省;入内内侍省主管后宫寝殿,为后省。
他本以为,仁宗皇帝会从边关蛮人村寨择精勇习武,没想到他要从宦官阉人中挑选。
本朝宦官统兵作战并非少数,其中优异者也不胜枚举,但周舜卿认为,他们只因自身为官家的眼线而统军,而非因为勇武。
“对,但是吧……一点儿年纪就进宫,伺候这个伺候那个的,喘气都不敢大声,哪有习武的劲头呀,于是仁宗皇帝又改了一辙,招前后省宦官的养子。”
“后来……成了吗?”
周舜卿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想知道钱焘和郝随是什么关系,但一跟钱焘聊起来,慢慢就会忘了一开始想要聊啥。
不过算了,郝随这会儿多半也让行尸给分着吃了,这会儿钱焘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就顺着他说吧。
“当然成了,我说个名儿,你就知道了……王中正。”
“泾原路签书经略司事王大人?”
“正是。”
周舜卿不仅知道这个名字,而且还见过他本人。
四年前,棺椁里那个皇帝征发士卒民夫五十万,分五路讨伐西夏。王中正身为后省宦官,兼任一路大军的渠帅,同时作为圣上的眼线,来监察、制衡其他武将。
彼时,周舜卿为王中正的下属,负责押运粮草送去前线,途中周舜卿喝得大醉,又遇风沙暴遮天,便t误信了当地老叟,走错了路。
等周舜卿在戈壁滩和山沟里转了半个月,终于返回大营时,五路大军已经惨败。王中正早在朝廷定罪之前,便回到汴京,自请降职削官,自己担下了所有罪责。
若不是因为王中正这一出,周舜卿定会因粮草失期而被发配流放,这会儿说不定还在西北捡马粪球呢。
虽说在西北捡马粪球,和被行尸分而食之,分不出哪个更惨,但对于王大人,他还是感激的。
这半年来他入朝为官,不少同僚都爱念叨“阉党之祸”,周舜卿为了合群,也跟着他们一起说,甚至在背后骂出更难听的话来。
但在他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若是阉党都那么阴险狡诈,毒妇心肠,那王大人一定不是阉人。
“我认识王大人,多年前我们都在泾原路边军。”
“是吧?我就说周大人肯定认识……为啥要说王大人呢,王大人七岁入宫,在延福宫学了几年的诗书、历算还要药理,后来仁宗皇帝觉得他是个好苗子,便给他送去弓马子弟所习武。后来……庆历宫变,周大人可听说过?”
“那是当然……”
庆历八年,四名皇城司亲从官夺走卫兵刀剑,杀入仁宗皇帝寝宫,后来寻不得皇帝,便放火焚烧宫室,又砍死了几名内侍和侍女。
后来宿卫兵来救驾,当场射杀了三人,剩下一人跑到宫墙上的望楼里,第二天才抓到,但抓到他的兵士们当场便把他肢解,以至于时至今日,这事仍是个悬案。
周舜卿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他初次上朝时,因腰间挂了把佩剑,被宫门卫兵给拦了下来,卫兵们说其他大人带的佩剑又窄又短,故而没事,但周舜卿的那把光剑刃就三尺多长,不能带进宫。
后来一个卫兵知道了周舜卿的身份,便私底下找他赔罪,给他讲了庆历宫变,表明稍微大一点的佩剑都不能带进宫,让周舜卿不要怪罪他们,都是职责所系。
“王中正王大人,便是当晚赶来救驾的宿卫军之一,王大人站在西殿挽弓,三箭三中,救了仁宗皇帝一命,所以后来为朝廷重用……我和郝随,都是王大人的养子,我在养子里排第五,他老幺,又姓郝,所以都叫他耗子。”
“郝随……他也是……”
周舜卿想说“阉人”但想到郝随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死了,要是被他的魂儿听见了就不好了。
钱焘点了点头。
“我本来是唐州人,父亲被流寇杀了以后,家里人便觉得入宫是条好路子,便把我送给王大人做养子……”
“那郝随呢?”
周舜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