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小孩之间开始流行滑滑板。我因为没有滑板,所以没办法跟其他孩子一起玩。她们踩着滑板绕着楼飞驰,我坐在旁边干看着。她下班看到了,但是没说什么,后来我生日,她买了滑板当做礼物送给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流行滑板了,只有我玩,我天天下去玩,玩到流行过了三个轮回,他们都以为我是真的很喜欢滑板。”
“从前家后面那栋楼有片荒地,荒地里有碎砖,我从家里拿两个地瓜下去,自己用碎砖搭个灶,在里面烤地瓜。我吃一个,给她留一个。她夸了我一回,我就想着怎么给她弄更多好吃的。爬墙头摘了老太太的香椿芽,被追着骂了三条街,回家给姐姐做香椿炒蛋。她说我做饭比她好吃,我就再也没让她下过厨房。”
颜妍发现明明搅拌勺没有动,简默的咖啡杯里却开始起涟漪。
“她说家只是我们的家,我们就这么相依为命一辈子就很好。她说就我不聪明的样子最可爱,喝不够我煲的冬瓜排骨汤。别人有我知道她的习性吗,有我明白她的缺点还以包容她的缺点为乐趣吗?有我那么情真意切地谋划过和她未来五十年吗?”
颜妍确信她是真的喝醉了。一瓶二锅头下了肚,往事悠悠上心头。醉鬼才有这么多可以倾诉的事,醒来就觉得说这么多,全是笑话。
“你再多说点,我刚刚忘记录像了。”
简默怒而抬起头瞪她,眼睛已经红成兔子眼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越崩溃,越美丽。颜妍在折磨她让她更加痛苦,和给她擦擦眼泪之间反复跳跃,终于伸出手去给她递纸巾。简默没接,她讨厌这种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仇人葬礼上哭丧的行径。她还不缺颜妍这张纸。
颜妍也没生气:“还想喝酒吗?我陪你去啊。”
“喝醉了吐你一身。”
“吐吧……”
谅你也舍不得吐简愿一身,就在我跟前撒泼吧。
简默喝了一打啤酒,趴在烧烤摊的小桌上,油腻腻的桌面上一张白瓷碟一样细净的脸,只眼皮跟旁边的红皮花生似的,颜妍就坐旁边看她犯疯病嘟嘟囔囔。她疯起来才好看,特别有生命力,像末世降临,植物突变,茶杯里的一片毛尖突然蹿出来变成荆棘丛,恨不得扎死那个往她身上倒热水的。
如果不满嘴都是简愿简愿,说不完的简愿,就更好了。
“简愿就是在你面前喷你一脸吐沫星子,你都觉得是甜的。你别这么贱皮贱肉的,她兴许还能看得起一点。你非把自己活成她的一条哈巴狗,她最多就只能对你产生一点主仆之情。”颜妍喝尽杯底酒,“做人,就得铁腕铁拳铁石心肠。”
简默撑着脸看她,灯光迷离,她的眼睛更迷离,看到的人也好像蒙上了一层跌宕风流的滤镜。像旧港片,老画报,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爱情,梦想和未来。可是眨眨眼,清醒劲儿一上来,所有的滤镜就都幻灭了,颜妍还是颜妍,烧烤摊还是烧烤摊。这里没有爱情,没有梦想,也没有未来。
她呵呵地笑:“你要不要脸,剽窃人年世兰的经典语录?”
颜妍说:“我这是教你呢。”
“你少教我,我还能过得好点,臭流氓还教我怎么做人呢?”她醉意上头,说话有种不过脑子的刻薄,“我们谁不是一笔烂账。难道你就算得更明白吗?”
颜妍没说话,伸手想把简默脸上沾着的花生皮给拈下来,对方以为她是要揍自己,往后缩了缩。她气得锤简默肩膀,简默原本就想吐,被她这一下抡得胃液翻涌,扶着颜妍的膝盖吐了她一脚,终于把语言层面的大吐苦水变成了物理层面上的大吐苦水。
“艹我真想把你丢进垃圾桶里去。”
“你多喝点,多喝点……”她趴在她膝盖上念叨,“也跟我说点丢人的事儿啊。一起大吐苦水,一起转着圈丢人,一起醒来决定掐死对方,这才叫一起喝酒。你光听我说,我不吐你吐谁啊?你这是占我便宜。”
“都这样了我还能喝得下去?你是不是把脑子也吐出来了?”
简默很认真地数:“没有,我只吐了一些毛肚,花生,鸡脚,还有……”
颜妍痛苦地捂住了她的嘴。他妈的,别人灌醉了之后香玉在怀,简默灌醉了之后是智障附体,脑回路比被门夹了还畸形。
“别捂我。”
她挠了一爪子,下手很凶狠,颜妍现在手心是泪,手背是血,眼睛已经开始撒摸最近的垃圾桶了。
“还有我的家……”
“都吐在地上了。”
颜妍手顿了顿,又没那么想扔人了,撒开她给自己擦了擦血痕污渍。
酒鬼简默开了瓶酒,塞给她:“喝吧,喝吧,一醉解千愁。”
“我不愁,你自己倒霉没缘分,才抓不住自己喜欢的东西,抓不住自己喜欢的人。我跟你不一样,我没什么好愁的。”
她起身把简默拖起来,结了账打车往住处走,一路上简默歪在她身上哼哼唧唧的,得凑近了听才知道是在小声骂她。真有病,要是真怂就别骂,骂了就破口大骂呗,都说酒壮怂人胆。这人怎么还越喝越冷清,越喝越畏缩,靠在她颈窝里,一靠就湿了一片,比梅雨天还能连绵不绝。
司机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嘴碎:“你俩小姑娘家家的这怎么喝这么多,这酒气弄我车里头,可一整天都散不去。别待会儿吐我车上了。”
颜妍瞥了他一眼:“闭嘴。”
“这是失恋了?还是没考好啊?你说说你们这个年纪,有什么好愁的啊,喝成这样,要我闺女我非得把腿打折了。真是,年纪轻轻啊,学点好。你们那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祖国的花骨朵,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一天天吃饱饭学习不就是了,真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