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
午睡方醒,便见照儿蹑手蹑脚的溜进来,斜阳透过窗子洒进来,我怎会瞧不清地上那小小的身影。
“照儿?”那影子立马便直了,亦见照儿挺着小身板儿走在床前,“母后,照儿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你问吧,母后听着”,我侧着身子,满目慈笑。
他撅起嘴,“母后,他们说照儿八岁了,该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住了……”“傻孩子”,我伸手轻抚他的脑袋瓜子,“谁说你八岁了,在母后眼里,你也不过就是个六岁多的孩子,怎就能一个人搬去东宫了。下回你若是再听着那些人胡说,就拿出你当太子的威严来,知道么?”“可是母后,父皇说,照儿迟早有一天要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住的,照儿不想一个人搬过去,照儿不想离开母后。”照儿不舍得离开我,我这个做母后的又怎会舍得他离开,东宫离坤宁宫甚远,且照儿日后还得出阁就学,到时怕是我白日里很难再能见上他一面。
我收回手,“照儿,你会长大,母后也会变老,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要离开坤宁宫,离开母后,自然也是迟早的事。母后若是一直都将你留在身边,你便永远都不会长大,如此,母后更是不愿。”“母后……”听至此处,照儿的眼中已包了泪水,泪眼汪汪的凝着我,“可是照儿不想离开你,照儿不想一个人住,
照儿会害怕……”“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若要搬去端本宫,起码也得等到出阁就学才是,母后也不会让你小小年纪就离开啊。”忽闻一阵‘吱呀’声,照儿循声望去,更是哭丧着脸,又转头看了看我,当下便跑了出去。
原来是看见他父皇了,樘直至走到我床前,目光还顺在门边。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我,满目困顿,“照儿这是怎么了,可是你惹着他了?”我示意他扶我坐起身,他亦是顺势坐下。
“无缘无故,我怎会惹着他,他是我儿子,我心疼他还来不及呢”我亦沉着脸。
“那是怎么了?”“还不是因为长大了,要出阁就学,得一个人搬去东宫住了?”他似有那么一瞬的沮丧,垂下眼帘,旋即又对上我的眼眸,“我来,就是想与你商量这事。”怎么,难道照儿今日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莫不是就是从奉天殿乾清宫那边儿听来的?
“这几日朝中时常有人给我上疏,说照儿年至八岁,是时候出阁就学了。谢迁与徐傅今日也去乾清宫找过我,说照儿聪明好学,早些出阁是好。”“原来今日照儿是从你乾清宫那边儿听到的风声。”“怎么?照儿方才与你说什么了?”我沉叹,“方才照儿说他听到旁人议论,说他如今八岁了,是该一个人搬去端本宫了。这便跑过来问我,我也默许了,谁知他就哭成那样。”“我也是迫不得已
,照儿要搬去东宫是迟早的事,何况他天资聪颖,就该早些出阁就学才是,而今朝中诸多大臣上奏,我…”他顿了顿,当下又是沉叹,“我也应了,这才过来与你商议,明日就让照儿就学吧。”“你小声点儿,可别让照儿听去了。”话音未落,便闻屋外瑾琉的声音,“诶,太子殿下,你站在这儿做什么了,诶哟,怎么哭了呀,可是谁欺负你了?诶,怎么了这是?”“唉,都怪你,好事不说,净说这些坏事,怎的就让照儿听去了,又得哭上好一阵子,估摸着今儿晚膳都吃不下了。”“娘娘,哦,皇上,奴婢…”“太子呢,可是跑出去了?”瑾琉似是怔忪了一刹,“额,太子该是跑回自己屋里去了,方才奴婢瞧见他站在门口,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也不是怎么了。”樘这便要站起身,似乎是要去找照儿说清楚,我一把拉住他手臂,“你别去,得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才是。何况你又不会说话,若是给他弄得更伤心,怕是连人都不想见着。”“呆会儿我去瞧瞧”,我略微侧目,“瑾琉,先伺候本宫起身吧。”“是。”不知为何,樘总喜爱看我梳妆,瑾琉为我梳发之际,果真见樘瞧着。
忽见樘站起身,掠过瑾琉手中的木梳,“我来吧。”瑾琉自然也是个识趣之人,默然福身便退下了。
“今日怎么有兴趣为我梳妆?”“我一直都有兴
趣,只是从前苦于不得空,今日恰巧得了空闲,我们还得维持维持夫妻感情才是。”“樘,如今我们在一起也有十二个年头了,若是日后我老了,白发婆娑,满脸皱纹,步履蹒跚,你还会爱我如初么?”他方拿起玉笄的手忽然顿了那么一瞬,随即侃笑,“你说什么傻话,你白发婆娑,满脸皱纹,步履蹒跚。我不也同你一样,都是弯腰驼背,老态龙钟?”“我是问你,若是我日后人老珠黄,你是否还会爱我如初,又会否喜新厌旧,弃我而去?”盘起发,他这便走来执起我手,深情款款,“不会,我会爱你如初,视你如珍宝,惜你如性命,就像现在这样,为你挽髻,为你描眉。”“哟,你们俩还搁这儿调。情哪,照儿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也不知哭成什么样儿了,你们还不快去瞧瞧?”姐姐的语气听着虽是调侃,可却也满是怨憎。
去年乞巧节她献舞勾。引樘之事,她有意避着,我也顾及姐妹俩的情面,便也没有提及。
至此平日里与我仍是和和气气的,可一见着樘与我在一起,脸色立马便冷下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瞧着”,说着,我这便步出了屋子。
姐姐对樘的心思,樘自也是清楚得很,故而从不愿单独与姐姐呆着,这次也不例外,宁愿与我一齐出门。
走至照儿屋门前,便见秀荣与瑾琉紫苑一齐守着。
秀荣一见我便扑了上来,
“母后,照儿哥哥怎么了,他为什么哭了?”“秀荣乖,你先去用膳,母后这便劝哥哥出来陪你”,秀荣平日里用膳时总是喜爱坐在照儿右侧,偶尔照儿不在时,她怕是还觉得生分。
“嗯。”见秀荣兴冲冲的跑开,心下便有些难过,明日还不知该怎么哄着她用膳。
“照儿”,我侧首立于门前,想听着照儿在屋内有什么动静,怎知我这一唤,他哭得愈是嚎啕,想来本只是默默流泪,如今却是嚎啕大哭。
看来照儿还是想要他父皇收回成命。
“照儿,你先让母后进去好不好,母后还有话要与你说。”“你们都走,你们都不要照儿了,你们都要照儿走,你们都不喜欢照儿了……”照儿仍是呜咽。
“照儿,你错了,你要搬去端本宫,母后心里也舍不得,可你毕竟长大了,你要出阁就学,就得一个人住了”,我轻轻叩门,“照儿,你先开门,让母后进去与你说话,好不好?”照儿一向听我的话,我这便听着照儿的抽泣声愈发靠近,似乎照儿就在门口站着,可却是迟迟不开门。
“照儿,你先让母后进去坐一会儿好不好,母后近些天腿有些疼痛,久站不得”,照儿舍不得我这个母后哭,舍不得我难过,而今我与他说这话,他便是再不愿见人,也不忍心将我拒之门外了。
“那只许你一个人进来。”我侧目瞥了樘一眼,樘神色依旧凝重,听
了照儿这话,似乎更显得难堪。
“好,母后一个人进去,咱们把父皇锁在屋外。”照儿这才开了门,满目泪痕,眼睛都给哭肿了,着实叫人心疼。我当即抱住他,将他的头埋在我肚子上,“照儿,不要与父皇母后闹了,好不好?”“母后,可是照儿不想一个人去端本宫住,照儿想和母后住在一起,母后,你去和父皇说说,好不好?”“照儿,你是太子,端本宫才是你该住的地方,此事母后也做不了主,你到底还是要离开母后的”,我缓缓蹲下身子,双手扶着他的脸,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照儿,母后会给你在端本宫的一切都打点好,你若是在那住得不习惯,就回来与母后说。你若是想母后了,就回来看母后,到时母后自会安排你在坤宁宫住上一两日,好不好?”他抽泣道:“那照儿可以每天都住在坤宁宫么?”“照儿,你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你要学会接受,学会坚强。你不能事事都依赖母后,母后总有一天会老去,总有一天会永远离开你,你要试着去接受事实。作为未来的天子,你必须要像你父皇那样坚强,你明白么?”“照儿明白”,他咬着嘴唇,似乎在强忍着泪水,“照儿不哭,只要照儿乖乖的去端本宫住下,母后就永远都不会老,永远都不会离开照儿。”方才那番话,照儿还是没有明白,罢了,他还小,
我不该与他说这些。原来照儿是那样理解的,也好,“对,只要照儿乖乖的去东宫住下,母后便永远都不会离开照儿。”他自己抹去眼角的泪,拉着我起身,“母后,我们去用膳,照儿饿了。”其实我知道,照儿不想我看见他伤心的一面,他在掩饰,更是在接受事实。
我的照儿,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母后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