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卒在战场厮杀多年,那两只眼睛狼顾鹰视早已看穿一切,岂能不知道武陆心中想法。
这一日,老卒让武陆和他比武,先别说能胜过他,只要他能比老卒出手快,就提前教他功夫。
武陆一听,心里窃喜,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带了比武这天,老卒第一次使用全力,武陆好似被耍的鸡崽子,连他的身体都碰不到,自己还没打的鼻青脸肿。
这一番比武,算是消磨了武陆的锐气,他变得更为稳重坚韧,师父要求的不再拖沓敷衍,招招试试都一丝不苟完成,如此半年,终于让老卒另眼看待。
这老卒直言,只有学会挨打,才能知道轻重缓急!
打哪里疼而不伤、打哪里伤而不痛、哪里可以一击毙命,哪里只是隔靴搔痒,招式之间自有规律与门道,在长安不留心顶多挨顿骂,要是去了战场还不留心,只能等着被收尸。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武陆如醍醐灌顶,终于领悟师父苦心。
有道是师父领进门,领悟靠个人,十年间,他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多年捶打筋骨、磨炼体魄,终于初具成绩,成为武林能手!
这一年,已经是天保七载,旸贵妃承宠正隆,圣人日益昏庸,太平时代痈疽初显。
为安坐朝堂、享乐清平,明皇最终取消军府制,全面推行募兵制,给予边疆节度使募兵税负大权,叫他们自制节度、多报捷讯,痴痴聋聋做起阿翁!
武陆虽然叹息世道不古,却也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为师父守孝三年满加入藩镇征卒,拖家带口来到西域。
他正式成为安西都护铁骑的这一年,正是大端天保八载,五年后,安戮山谋反叛国,大端陷入动荡,安西大都护主力回朝平叛,胡人部落联合高原屠魔国找准机会反叛大端,攻击剩余守军、切断河西走廊!
这一年,河西沦陷、北庭沦陷、胡人复国!
大端前有安贼叛军、后有河西胡掳,自顾不暇只得任由安西、北庭沦陷,战略退缩至河西走廊沿线!
武陆所接到的最后一道大端军令,是叫安西诸城镇卸甲守城、等待援军~
守捉城将领知道,大端经历安戮妖乱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法再兼顾河西地区,所谓的等待援军,只是给他们一个希望罢了。
而且,哪怕真有援军,也该是支援河西四镇的正统守军,怎么也不会管这些征募武卒的生死!
守捉郎多数拖家带口,为保家人安全,近万守捉郎抛却礼义廉耻,重拾兽性,在这弱肉强食得两不管地带,为他们杀出一条求生血路。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年。
在此以前,陇元镇从未到过西域,他借着武陆不远万里来长安的眼睛,终于看到安西都护沦陷近二十年的状况:
千里一古城、尽是白发兵、举目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每到一座失陷的城池,武陆必然带着守捉郎入城探视。
所见到的皆是头发花白、苍老龙钟的老卒守军,他们眼中有守卫胡族的警惕、有见到同族的欢喜、更有年迈体弱的沧桑、等待援军的热切……他们想再穿过屠魔国的封锁,在那演武场上觐见圣人,山呼圣人安康。
“老乡,若回长安,可否递家书一封~”
武陆看到这些眼神热切的白发兵,他们的家人有不在身边者,手中家书不知写了多久,墨迹都摩挲得晕染开。
他岂能辜负这种热切,满载千百家书,沿着河西走廊,越过屠魔国封锁,前往长安!
只是,此时的长安不过是开明盛世的翻版,并未有任何中兴气象,甚至皇族勋贵为寻欢作乐,将庶民压迫得更加困苦,满朝文武不思夺回安西,只求得过且过,保全头顶那乌纱黑帽。
一来二去,这千百封家书,能送到接收人手上的仅仅十中有一,他费尽辛苦想找到家书原主非死即残,真有那逃过叛军铁骑的,怕也早就对长安失望,远走他乡。
武陆眼中的长安是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却是南郊荒芜人烟少、白发老妪更添悲,惠泽园的无主孤坟,早已说明了一切!
这一刻,武陆对故乡长安的好感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长安勋贵阶层的恨。
他没想到,当初他所忠诚的长安竟这般不堪。
从此,武陆在西市开起店铺,专做暗杀生意,若有暗杀权贵的单子,必定分文不取。
陇元镇仔细浏览武陆的记忆,他自从来到长安后,与守捉郎完全是单线联系,互相根本不知道彼此的地址,只在发布暗杀任务时才给出下行消息,上下线人并不碰面,除此以外就是暗杀一些欺凌老弱的恶霸无赖,虽然造了血案出来,反倒使得西市的营商环境好了许多!
他本想通过武陆知道守捉郎的消息,这下完全泡汤了,
“你可查到了什么?”
尉迟骏发觉陇元镇在发呆,朝他眼睛晃了晃手。
陇元镇收回辑异城,看向这冰疙瘩:“我们查到的守捉郎只是个联络人,其他守捉郎应该还是躲在暗处,他们来长安的目的不止做赏金杀手那么简单,我们暂时先按下不表,等有线索了再查也不迟。”
“我先回去了~”
陇元镇提着汤药,纵马返回望北侯府外宅!
“阿郎,你这手里为何提着药,可是身上不舒服了,要不请大内的医官来看看~”
童管家见陇元镇提着药汤包走进后院,免不得要上前问几句。
“童管家,赶紧叫人给我烧热水,放进我房间后堂。”
说完,陇元镇跑进后堂,盘进胡榻唤出辑异城,他飞临城市上空,那西市、惠泽园、建安侯府果然出现红点,这次查案得到的奖品,倒是丰厚得很!
陇元镇仔细观察,奖品大多跟尸体生平经历有关!
胡丽斯的“飞天神功”,程少游的“强身健体丸”,安德利的“胡地坤舆图”,武陆的“千里侠客行”,顾姮娥的“缥缈梵音”。
别的暂且不说,先看武陆的“千里侠客行”~
圣贤有云,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
侠客,自古以来就为朝廷公府所不容,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身怀奇功,行侠仗义,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不服管教、行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