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烽急匆匆地从小区里跑出来的时候只想着快点去路边打车,但是他忘记了现在是十二月,北方的冬天这个时间天还没完全亮,路上的车少得可怜,想在手机上打车根本打不着,他跑了将近一公里才在一所中学附近的天桥下面找到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他的视线在中学的门口飞速扫了一眼,现在的时间学生们还没进教室,成群地站在校门口聊天,顶着西北风就开始吃早点,边吃边逗,一张张黢黑又稚嫩的脸被冻得紫里透红,笑得合不拢的嘴里冒出一串串白雾。
他没再多看一眼低头钻进了出租车,他不敢多看。他初中是在这里毕业的,那时候他还算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班主任对他很好,是那种着急上火跟你较劲似的的好,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是他会害怕的眼神。他怕在这里碰见那个老太太,怕被人问起现在的生活。
他刚迈进车里,还没关上车门,戴着墨镜的司机师傅就问他:“去哪?”
“顺康疗养中心。”他话音刚落,转眼看见了一个白头发大爷骑着三轮车停在了路边,车上橙黄色的小灯亮了起来,照在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上,红山楂外面包裹着的一层冰糖像琥珀一样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师傅等我两分钟,别走啊。”他连忙嘱咐了一句,然后下了车,跑到大爷车边上问:“糖葫芦怎么卖?”
“要哪个?”大爷看了他一眼,从小车边上抻了个纸袋。
“草莓的和山药的。”左烽说。
大爷给他分两个纸袋装了起来,然后指了指小车上贴着的收款码说:“好嘞,一共十二。”
左烽付了钱,又要了个塑料袋,把两串装好的糖葫芦都放了进去,然后快速钻回了车里,开口时嘴里冒着白汽:“走吧师傅,去疗养中心。”
疗养中心在市区里,坐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刚下车就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在门口等候,看到他下车就连忙迎了上来。
“秦姐。”左烽跑过去问:“小雪怎么样了?”
女人姓秦,以前做过月嫂也做过保姆,自从左雪住院以后因为心理问题换了不知道几个看护,秦姐性格开朗,气质也很温和,关键是能和左雪说得上话,是目前唯一能留下来的看护。
秦姐一边带着他往里面走一边快速说:“现在好多了,你别担心,昨天晚上哭了一阵,我和医生一直陪着到凌晨两三点,她吃了药睡着了之后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那个点你估计也休息了,我想想还是算了,又没多大事,结果今天早上医生先给你打电话了,唉。”
“那是应该的,以后您记得给我发条短信,我要是能回电话肯定会回的。”左烽心里松了口气,脚步稍微放缓了些。
秦姐知道他的工作,也知道他们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做护工这半年来很心疼他们兄妹俩,所以一般事情不严重就不会在晚上给他打电话,有事都是白天联系。
医生就不管那些了,病人放在头一位,病人家属要随叫随到才好,而左烽是左雪仅有的家属,是一定会到的那个。
左烽走的很疾,秦姐一路上时不时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对于她这个年龄来说有点吃力了,左烽虽然面上不显,但她知道这孩子心里肯定担心得不行,他难得能过来一趟,她也想快点让小雪见到她哥哥,于是憋着一口气追上他的脚步。
“我先去找医生聊两句,刚才电话打的太急好多事没说清,您先去看着小雪。”左烽一只手握在心理医生办公室的门把手上回头道。
“好好好。”秦姐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大喘气,拍着胸口回应道。
左烽点点头进了办公室。
“来了,小雪哥哥。”心理医生是个青年男人,正低头写着什么文件,看见左烽来了把手中的钢笔放下站了起来。
“周医生。”
周医生没有伸手让他坐下,径直走到他面前说:“你别着急,小雪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昨天晚上也睡觉了,现在没什么事,我叫你来主要是跟你说一下之后要注意的事,也不多,两分钟就行。”
“您在电话里说小雪需要见我。”左烽皱着眉说。
周医生看着他说:“是我觉得她需要见你,小雪是我们这边病情控制得比较稳定的一个孩子,她非常擅长忍耐,总是不自觉地压抑自己的感情,我能感觉出来她不想给你添麻烦,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需要归属感,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需要家长陪伴的。”
“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能理解,不要求你隔几天来一趟了,起码两周要来见一面,你尽量多陪她聊聊天,她心情好了才会配合治疗,这话我说过很多遍你不要嫌我烦,心疗药疗双管齐下才能早日康复。”周医生说完叹了口气,他这几年接待的心理疾病患者里,这对兄妹是最懂事最配合也最让人担心的了,恶劣的生长环境和破碎的原生家庭对两个孩子的影响很大,他们能长成现在这副“正常”的模样已经算是老天开眼了。
他一直觉得哥哥也有心理问题,哥哥自己其实也知道,他旁敲侧击过几次,但是哥哥一直拒绝治疗,道理很简单,他没办法兼顾治疗和赚钱,兄妹俩的经济条件只有一个能入院进行完整的治疗。
“好,我知道了,我会多陪她说说话的,麻烦您了。”左烽点点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来问道:“小雪昨天晚上是因为什么……?”
“哦对忘跟你说了,她喝水的那个玻璃杯,昨天水打多了点就没拿住,摔碎了。”周医生用手比划着说:“然后秦姐给她买了个更轻的塑料杯子。”
左烽愣了一下,然后缓缓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左烽说完就默不作声了,周医生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妹妹得的这个肌无力是最折磨人的病,没有办法根治,只能靠药物和锻炼身体减缓病情加重的速度,以前小雪还能下楼溜达两圈,最近半年因为心理疾病加重,也没心情运动了,饭也吃不下多少,整个人愈发消瘦,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导致肌无力加重,现在连500毫升的玻璃杯都拿不稳了。
他十分理解左烽的难处,他是小雪唯一的家属,他这个当哥哥的心里一定相当自责,但是他能做的都做了,小雪的病情却每况愈下,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医生的视线向下去,他看到左烽的手在微微颤抖,小雪的情况不好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但他也没办法帮助这个孩子更多了,只能做些医生常做的安慰,拍拍他的胳膊道:“没事儿,小雪骨子里是个不服输不认命的孩子,最近精神头也还不错,别太担心。”
他突然看见左烽手里拿着的塑料袋,话题一转问道:“你带的是什么啊?”
“哦,这个。”左烽把塑料袋打开让他看了一眼:“路上买的糖葫芦,小雪喜欢吃这个。”
“嗯……”周医生托着下巴看着袋子思考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开口:“你有办法把糖葫芦捋下来吗?就是不要那个木签子。”
“为什么?”左烽抬头看着他,眼神不解。
“我们要尽量让小雪远离有潜在危险的物品,比如…这个尖锐的木签。”周医生看着一脸错愕的左烽,心软了一瞬,摆摆手道:“哎…家长在身边的话就自己盯着点吧,千万要注意,去吧。”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左烽点点头,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他刚走出办公室,就看见秦姐站在楼道里等着他,他连忙过去问:“怎么了秦姐,小雪没事吧?”
“没没没。”秦姐赶紧摆摆手,说:“我刚才去看了一下小雪,她画画呢没事。”
“你这么早过来估计没吃饭吧,我刚出去在门口买了点包子和粥,你陪小雪吃点,她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瘦了好大一圈呢。”秦姐说着从大衣里掏出一兜热腾腾的包子和两杯紫米粥往他怀里塞。
“好,多少钱我转给您。”左烽把早点抱在怀里,一只手去兜里摸手机。
秦姐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脸上一扫刚才的笑意,眉毛挑了起来瞪着眼睛说:“打住!你要给钱我真跟你急!”
左烽的手机欲掏又止,手被这个面相看起来十分温和的阿姨死死按住动不了。
秦姐不是法地揉搓,嘴上念叨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憋着你了,上来就是一通生吞活剥,吓我一跳。”
左烽还是低声笑着,长腿一跨上了沙发,硬挤着在他身后坐下,沈冰玉只能被迫往前挪,好在沙发够宽够大,两个人叠在一起也坐的下,于是沈冰玉盘起腿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