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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李晟(第1页)

等李大当家走了,周以棠才柔声问道“疼不疼”

周翡被这句话勾起了天大的委屈,偏偏还要嘴硬,抬手擦了一把脸,硬邦邦地说道“反正没死呢。”

“什么狗怂脾气,跟你娘一模一样。”周以棠叹了口气,拍拍她的后脑勺,忽地又说道,“二十年前,北都奸相曹仲昆谋逆篡位,当年文武官员十二人拼死护着幼主离宫,往南以天堑为界,建了如今的南朝后昭,自此兵祸连年,苛政如虎。”

周以棠这个毛病恐怕好不了了,聊天侃大山也得来个“起兴”也就是正题之前要先东拉西扯一段,这会听他莫名其妙地讲起了古,周翡也没有出言打断,十分习以为常地木着脸听。

“各地不平者纷纷揭竿而起,可惜不敌北都伪朝鹰犬,这些人里有的死了,有的避入蜀山,投奔了你外公,于是伪帝曹贼挥师入蜀,自此将我四十八寨打成匪类,你外公乃是当世英豪,听了那曹贼所谓圣旨,大笑一通后命人竖起四十八寨的大旗,自封占山王,干脆坐实了土匪二字。”周以棠话音一顿,转身看着周翡,淡淡地说道,“跟你说这些陈年旧事,是为了告诉你,哪怕头顶着一个匪,你身上流的也是英雄的血,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草寇强梁之流,也不要堕了你外公的一世英名。”

他常年多病,说话未免中气不足,总是轻轻的,严厉不起来,可是在周翡听来,最后这几句却远比李瑾容那几鞭重得多。

周以棠歇了口气,又问道“先生讲了些什么”

这位孙老先生,是个迂腐书生,因为嘴欠获罪他痛骂曹氏伪帝的文章据说能集结成册,于是被北都伪朝缉捕追杀,幸而早年与几个江湖人有些渊源,被人一路护送到了四十八寨,李瑾容见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想着留他在寨中当个教书先生,不求出状元,只要让年轻弟子们将来出门识几个字,大白话的信能写明白就够了。

周翡从小是周以棠亲自开蒙的,她读书不怎么走心,不过一些名篇还是能互相张冠李戴地背几句。只不过去年冬天周以棠着了点凉,一直病到了开春,没精神管她,李瑾容又怕她出去惹是生非,便押着她去老先生那听书,谁知还听出篓子来了。

周翡低着头,半天才老大不情愿地说道“我就听他说到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就走了。”

周以棠“哦,你也没听几句我问你,此常道说的是哪三者”

周翡嘟囔道“那谁他娘的知道”

“出言不逊”周以棠瞪了她一眼,随后又道,“明其卑弱、明其习劳、明当主继祭祀也,女子常道乃此三者。”

周翡没料到他还知道这些谬论,便皱眉道“当今天下,豺狼当道,非苍鹰猛虎之辈,必受尽磋磨,生死不由己,卑弱个灯笼”

她说得煞有介事,好像挺有感慨,周以棠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连蜀山也未曾出过,也敢妄谈天下还说得一本正经的从哪听来的”

“你说的啊,”周翡理直气壮道,“你有一次喝醉了酒说的,我一个字也没记错。”

周以棠闻言,笑容渐收,有那么一会,他的表情十分复杂,目光好像一直穿过四十八寨的层层山峦,落到浩瀚无边的九州三十六郡之间。

好半晌,他才说道“即使是我说的,也不见得就是对的。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孩儿,自然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哪怕当个鹰狼之徒,也比做个任人宰割的牛羊好些。”

周翡似懂非懂地一扬眉。

“我没有让你当坏人的意思。”周以棠颇为自嘲地笑道,“只是做爹娘的,总希望自家孩子聪明,别人家的都傻,自家的厉害,别人家的都好欺负这是你父亲的心。孙老先生他与你没有什么干系,寻常男人看女人,自是想让天下女子都德容兼备,甘心侍奉夫婿公婆,卑弱温柔,不求回报,这是男人的私心。”

周翡这句听懂了,立刻道“呸我揍得轻了。”

周以棠弯了一下眼角,接着道“他一把年纪,自流放途中逃难,九死一生,到如今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落草为寇,他会不明白弱质难存的道理么只是他对着你们这些孩子,就想闭目塞听一会,拿这些早就乱了的旧纲常来抖抖灰,做一做白日梦这是老书生伤今怀古、自怜自哀的心,有点迂腐就是了。你听人说话,哪怕是通篇谬论,也不必立刻拂袖而去,没有道理未必不是一种道理。”

周翡听得云里雾里,又有点不服气,但是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再有,孙先生年事已高,糊里糊涂的,你与他计较,本就不该,”周以棠话音一转,又道,“更不用说你还出手伤人,将他吊到树上”

周翡立刻叫道“我只是推了他一下,没半夜三更起来扒他衣服,指定是李晟那王八蛋干的李瑾容凭什么说我手段下作她侄子那手段才下三滥呢”

周以棠奇道“那你方才怎么不和她分辩”

周翡没词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瑾容越是揍她,她就越是要跟她娘对着干,连辩解都不稀得说。

李晟是周翡二舅的儿子,比她大几天,自幼失怙,与胞妹李妍一同被李瑾容带在身边养大。

李家寨尚未长大成人的下一代中,大多资质平平,只有周翡和李晟最出挑,因此俩人从小就针锋相对地互别苗头不过这是外人看来。

但其实周翡没怎么针对过李晟,甚至对他多有避让。

周翡记事很早,在大人们说话还不会避着她的年纪里,对一些大事就模模糊糊地有些印象了。

这些大事包括她娘笨手笨脚地给她洗澡时拉掉了她一个关节,好像倒不怎么疼,就记得她娘吓得一边哭一边给她合上。还包括他爹在那个阴雨绵绵的冬天里大病一场,险些死了,那时候还没长出白胡子的楚大夫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对她娘说“把这孩子抱进去给他看一眼吧,万一熬不过去,他也放心。”

以及四十八寨中的三寨主叛乱

那天满山都是喊杀声,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周翡记得自己被一个人紧紧地捂在怀里,那个人怀抱宽厚,不过不大好闻,有股浓重的汗味,恐怕不是很爱干净。

他把她送到了周以棠那,在抓住她爹冰凉的手的时候,周翡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她猝然转头,看见那个将她护送来的人后背上插着一把钢刀,血流了一路,已经凝固了。

周以棠没有挡住她的眼睛,就让她真真切切地看,直到十多年后,周翡已经记不清那人的脸,却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流血的后背。

那个人就是她二舅,也就是李晟的父亲。

因为这件事,李瑾容一直对李晟李妍兄妹多有偏向吃穿之类日常的小事都要让着李妍,那倒也没什么,她小,是妹妹,应该的。

小时候他们仨一起顽皮闯祸,其实基本都是李晟那小子的主谋,但背锅挨罚的从来都是传说中大当家“掌上明珠”的周翡。

等到再长大一点,开始一起在李瑾容手下学功夫之后,周翡就没从李瑾容嘴里得过一句“尚可”,反倒是李晟,哪怕偶尔胜过她一次,都能从李瑾容那讨到各种奖赏。

总而言之,那俩都是李家亲生的,周翡是捡来的。

周翡偶尔会觉得很委屈,可她心里也知道这偏向的来由,委屈完想起她二舅,也就放下了。

再大一点,她还学会了放水。私下里无论怎么用功,表面上也不再跟李晟争什么高下,平日里喂招也好,比试也好,她都会不着痕迹地留几分手,保持着俩人水平差不多的假象。

这倒不是什么“深明大义”,而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来说,这样一来,周翡就可以有“我知道我比你强,只是让着你的”优越感,每每从这个看大傻子的角度看待她的表兄,获得的那点龌龊的小满足,就足够能抵偿她受的那些委屈了。

当然,除此以外,她也有点跟李瑾容闹别扭的意思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别想从大当家那捞到一声“好”。

周翡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自认对李晟简直“慈祥”得仁至义尽。

可那小子这次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四十八寨这种地方,只要功夫硬、手段狠,那就是好样的,不少人草莽出身,斗大的字不识半筐,不讲究那些小节。但十四五的姑娘,半大不小,“男女有别”的意识她是有的,李晟栽赃她扒老头衣服这事,周翡怎么想怎么觉得恼羞成怒。

她从周以棠那回到自己屋里,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身衣服,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没什么问题,就拎起了自己架在门口的窄背长刀,杀气腾腾地前去找李晟算账了。,,请牢记收藏,&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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