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夏之际,节度府又出了件喜事。韦皋一位庶出女儿出嫁,东床是新晋司马卢文若。
这卢文若乃是刘辟的心腹,所以大家认为刘中丞很快就要改称刘副使了。果不其然,刘辟在新秋时被委以西川副使的重任,更加炙手可热。
这一年的西川节度府,总给人一种烈火烹油、繁花锦簇的感觉,连府中那只会念经的鹦鹉死了,都焚出了舍利。
总之,风调雨顺,政通人和,由秋入冬,入了新年。
除夕钟过,贞元二十年结束了。薛涛走出炭火熊熊的大堂,廊子上早春湿冷的风倒让她觉得爽快些。白狐裘的风毛痒丝丝拂着腮,她有些不耐地用手压平它们。烟火在天空炸开,宴乐喧嚣满耳,小婢子笑嘻嘻送上荔枝炭手炉:“今年真热闹呀,娘子当心烫。”
这样的日子,好像还有一万年,薛涛深深呼了口气。
正月二十三公务初繁,城外百戏长棚拆了,到了晚上,府内仍有宴会。芳烛绮席之间,乐伎们摇珠**翠,拖着长长的披帛穿梭往来。
百官正酒意熏熏,没有人注意到驿使惶恐疾行,把一封八百里加急直接奉到韦皋案上。
韦皋放下酒杯拆开一看,放下信,叫停乐。他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但薛涛直觉出大事了。
韦皋慢慢亲自去掉冠冕,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启口道:“天子驾崩。”
节度府变成白滔滔一片。
清晨薛涛来到大堂,官员们正素服以待。片刻后,韦皋也素服从侧门进来,坐到主位上,薛涛奉茶在案。
“你们,说说。”韦皋道。
空气有些凝重,还是刘辟刘副使先道:“圣上驾崩,太子不日就会登基。”
“太子龙体欠佳,性情软弱,应当不会干涉西川政局。”一个幕僚低声说。
刘辟脸上露出一丝嗤笑,轻慢道:“当然不会,而且太子登基的消息到西川时,必定跟着加封节度使的恩诏。”
众人都笑了。
韦皋沉吟着说:“太子身边,有宦官李忠言、侍棋待诏王叔文、侍书待诏王伾,他们三个把控朝政的话……”
“不过是一个阉贼,两名‘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文臣罢了,不足挂齿。”刘辟说。
“长安又要乱了。”韦皋摇头。
然而这个春天,长安不断有喜讯传来,先是先帝驾崩三天后太子李诵登基,改年号为永贞;并且果然往西川送来了加授韦皋为“检校太尉”的诏书。
接着,新帝起用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布一系列新政:罢禁扰民的宫市、五坊,取消节镇进奉,罢黜皇族贪官李实的京兆尹之位,革除內侍宦官俸钱,放归近千宫女、乐伎……
一时间朝堂喑哑,民间却拥赞声沸腾。
藏器园的水榭里,刘辟含笑说起这一切。韦皋边写字边摇摇头:“文人贪名。”
刘辟道:“就柳刘那些人,还想帮新帝把禁军兵权从宦官手里拿回来。”
韦皋放下笔问薛涛:“这个字如何?”
薛涛细看看说:“典重,像颜真卿。”
韦皋点头,才对刘辟道:“先帝种下的祸患,现在恐怕积重难返。”
刘辟退下后太阳出来了,荷池水波的反光让人睁不开眼。薛涛颈上出了汗,拿帕子擦擦,接过婢子奉上的新茶递给韦皋:“新帝做得不好吗?您为何说‘文人贪名’?”
“你喜欢柳宗元的诗?”韦皋端起茶盏问。
薛涛一愣,想想说:“他的诗文很好,但境界过于孤清。想必人品是清贵的,但我觉得,峣峣者易折,他能为新帝保驾护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