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散踢了他一脚,病中无甚力气,搔痒似的,“我好多了,你出去吧,莫过了病气。”
“那不行,底下瞧见了,以为我被你从房里撵出来了呢。我一个三贞九烈的黄花大将军,已叫你毁了清名,你若不负责到底,日后我还如何在军中立威?”他厚颜无耻地去了外袍,在床榻外侧躺了,以臂圈了人,闭眼道:“何况我出了这门,无论睡哪儿都瓜田李下,没得惹蓝姑娘一个不高兴,回头遭罪的还是我自己。”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放刁撒泼的河东狮子。”他身上的热意透过寝衣,烘得人安舒温暖,蓝散悄看他,徐麟眉眼阖起,被傍晚昏光镀了层温柔的橘。
徐麟哼道:“河东狮子有什么,大不了吼两嗓子废些耳朵,最吓人的还是狐狸,长得好看,会装可怜,蛊惑人心一把好手,折腾起人叫人生不如死,不顺心思搞不好还要祸国殃民呢。”
蓝散“啧。”地一声,“我听着都害怕。”
“少唬人。”徐麟闭眼在那气人的狐狸耳朵上捏了一下,“我让人煮了羊肉汤,睡一会儿起来喝。”
“嗯。”她乖觉地闭了眼,素来睡不安稳的人,一觉竟沉眠至巳时。
羊肉汤始终在灶间温着,武雁声听见动静,叫人端来送到外间,“将军、郡主,羊肉汤搁桌上了。”
徐麟穿着外袍,回头捏了捏她露在外面的指尖,低声道:“给人回话。”
蓝散只得提了声:“武将军日后莫再叫郡主了,此地郡主颇多,搞混事小,没得叫人误会了去。”
武雁声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徐麟无奈道:“什么叫郡主颇多,除了你还有哪个能在这屋里?”
说完话锋一转,“一个假名字,不叫也好,朝廷也不给你月钱了,还要他们的封号作甚。”
“是,将军。”武雁声顺风转舵,“汤凉生膻,主子最好趁热喝。”
他改称徐麟将军,这声主子叫的便是蓝散了,徐麟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轻声道:“主子可满意了?起来喝汤。”
言罢屈膝半蹲,替她穿上云头软履。
武雁声目不旁视耳不旁听,专心一意研究墙上的细纹走向,待里头没了动静,方道:“秋粮已收完,军需官刚盘了个数,就算咱们一粒米不动,也不够县里百姓过冬。斥候回报,北川主力撤到迷魂谷就停了,朵颜雄可能要有动作,这么一来,重修城墙得赶紧提上日程,按下花费不提,至少军队还得留上一阵,咱们多呆一天,就是和百姓争一日的口粮。”
徐麟将她裤脚压平放下,隔着屏风道:“你把往年县里黄册整理一下,统个最近的人口户籍出来。”
徐麟挡着视线,蓝散不知他忙什么,便俯身去看,恰逢徐麟准备起身,抬头时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徐麟微一挺身,在她唇上轻啄,一触即分后又觉不满足,抬手捏了她下巴,把人拉下一点继续。
蓝散碍于有人在外头,不敢出声,直到武雁声应令告退,方才气喘吁吁地直起腰来,徐麟本来以为她要斗嘴,这人和旁的姑娘不同,不好意思的时候格外牙尖嘴利,没想到蓝散直勾勾看了他半晌,道:“有句话我想问你。”
徐麟“嗯。”一声,等着下文,她板着脸,半天没吭声,看样子打算放弃。
徐麟微一扬眉,用鼻尖碰了碰她鼻尖,沉磁的嗓音带着笑意,“我们白奴儿恨嫁了。”
蓝散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绕过他去喝汤了。
自周青海率军向宣州城外强突,宣州战事一日猛烈过一日。耿庆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地痞流氓,兵书没看过半本,打起仗来却花样百出,不循常理。他把战力平平的二十七万都军织成了吐刚茹柔的布口袋,处处是漏洞,却也处处避开北境军锋芒,一次次将尖锥似的庆王强兵逼回城中。
东线情势不利,紫凤军中兴起流言蜚语,传说徐麟被朝廷妖女所迷,失智怯战,拒绝支援宣州,明紫旌一连数日得不到徐麟兵的承诺,甚至连蓝散的“诚意”都没等到,决定与麒麟军分兵,回同州补给后往宣州支援。
她欲向徐麟当面辞行,没想到了麒麟中军主帐,蓝散竟也在。
不知是华天士新换的药方奏了效,还是归功于徐麟每日早晚推拿诸穴,她身上寒症渐渐好转,人一松快就想出门转转。
鸡鸣县刚乱过,徐麟一来不放心她别处走,二来也想时时见着人,便把她带到了军营。
徐麟胸前箭伤结了痂,他体魄强悍,上午在校场和兵将们走了百来招,晌午回时,蓝散正俯在案上睡回笼觉。
一缕秋光斜斜照亮清瘦的下颌,眉目在半明半昧的暗影里安静阖起,她在亲兵行走的隐约兵甲声里浅寐,直到光影一暗,她眼睫微颤,睁开一道温柔的线。
徐麟抬手往她额头拭了拭,“怎么睡这儿?”
她缓缓坐直,扁了扁嘴,“我想出来转转,不是让你换个屋子圈着我。”
“不困了?”他盯着她不动。
她恹恹点头,徐麟唇边带了笑意,“困还是不困?”
“有点儿困,但我不想呆屋里。”她撩了撩眼皮,“越睡越累,老不动就吃不下东西。”
他走到水盆边洗手,“我一会去巡营,你跟我一起吗?”
她眼睛一亮,“等我一下,我换身衣裳。”话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没带男装。
徐麟勾了下唇角,这本是他在营中的住处,备着日常衣物,便去箱笼找了件外袍。
蓝散接过套在外衣上,虽宽得厉害,束紧倒也不碍事,只是两只大袖犹如唱戏,袍摆拖地二尺有余。
她平时多着青白素色,如今身穿玄衣,衬得纤腰一握,肤色雪玉皎皎,徐麟见她扬扬手又抬抬脚,一筹莫展,走上前握在她腕,俯身在袖口咬断丝线,稍一使力扯下一片衣袖,而后沿着边沿向里折过几道,再细细压平。
动作间视线在她腕上一顿,那里还留着割血留下的浅疤,他捏着她细弱的手腕,拇指在其上缓缓摩挲,乌眸幽深,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蓝散不愿他为此伤怀,提了另一袖催促,徐麟如法炮制,末了那宽袍便像量身定做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