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拂菻、大食、新罗、南诏、突厥的使臣,都比他的分量重得多。
没看和他有着相似处境的裴炎,当日还敢在朝堂之上建议尽快迎立李旭轮为太子,现在也只敢沉默着站在一边了吗?
更让他清楚自己处境的,是他看到此刻有一支队伍正在从他的面前经过。
那是一支手持长枪的宫人戍卫队伍。
她们今日身着红衣,在周遭仍旧点着的灯火之中,像是一盏盏稍暗一点的灯烛,却随时可以爆发出更为绚烂的火光。
她们既是今日典礼之上的卫队,又何尝不是顶在他们这些朝臣背后的利刃,随时能够夺走他们的性命。
郝处俊刚想到这里,就忽然听见了一句高声的宣唱:“请百官移驾三坛。”
三坛?什么三坛?
感到疑惑的,何止是这位被迫出局的礼部官员,还有其他官员。
有一个声音倒是在他们挪动脚步之前给他们解了惑。
“三坛,自然是天坛、地坛和社稷坛。新君登基,理当告祭天地,以示顺应天命。既然此次登基是在洛阳而非长安,这三座祭坛自然该当重新修缮,有什么问题吗?只是将这三座修建在了洛阳城中罢了。”
众人回头,就见说话之人,正是接过了将作大匠官职的马长曦,而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对于朝臣来说格外熟悉的面孔。
姜恪快步上前,将这个面露尴尬之色的家伙,从后面抓了出来:“您这是致仕之后重新被启用了?”
阎立本扯了扯嘴角,又朝着马长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这算不算是还需要保密的内容,只能又往刘仁轨那头看了一眼,满是控诉之色。
随即低声回道:“没有官复原职,参与设计些东西罢了。”
他参与设计的,正是那三座祭坛。
它们被设置在了乾元殿后的空地之上,在这几月之间以极快的速度完善建成,也即将成为圣神皇帝踏上登基之路,在典礼上途经的第一个地方。
不仅如此,这三座祭坛的位置还有另外的一座建筑,也会在正式登基之后应运而生。
哪怕它现在还只是存在于阎立本和其他工匠的设计图册之上,但这座明堂的存在,势必会代表着东都洛阳进入新的阶段。
“等等……”人群之中忽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颤声开口问道,“天坛地坛与社稷坛在此,那太庙呢?”
历任天子即位之前,在朝会大殿受命之前,都会向着太庙告祭,现在怎么就忽略过去了这个步骤!
但很快又有另外一个声音答道:“太庙——不是在长安吗?”
不错,李唐的太庙在长安。
那这洛阳大典,自然不可能有敬告太庙的步骤了。
当群臣挪步前往天坛之前的时候,人群中有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圣神皇帝只是作为一个王朝的过渡,也只是想要过一把权力的瘾头,又或者是为了继续铲除怀有异心的李唐宗室,这才选择了自己去做这个皇帝。
他们更无法说服自己,放在东都即位,只是为了和在长安登基相比退让一步。
一个没有和太庙关联的登基典礼,便不止在皇帝的姓氏上与李唐有别,还在另外的一处要紧之地,撇开了其中的关联。
那分明就是要在先帝所遗留的朝堂余烬之上另起炉灶,建立一个崭新的属于武曌的时代!
可天下宗亲之中,最有能力反对她称帝的,已经被她相当果断地放在了太子的位置上,能有资格有名头也有胆量出兵的,已经被基本杀了个干净,唯独剩下的,只是一些安分守己、并无本事的人。
不错,他们这些朝臣当然也可以起兵,打着为先帝讨还公道的名头也好,为敬怀太子申诉冤屈也罢,总之也不是不能折腾出这样的一遭。
可他们若是不想做这新朝的臣子,多的是人想坐在这个位置上。
更何况,在安定这位太子出兵讨贼的时候,那些人为何会这般兵败如山倒,难道已不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吗?
天下民心已有了选择。
他们最终还是只能一个个挪动脚步,在并未中断的乐声中,站在了天坛之下。
而相比于这些死气沉沉的李唐朝臣,无论是那批圣神皇帝门生,还是另外一支走来的队伍,都在诠释着何为鼎盛风光。
圣神皇帝的车驾到了!
先行开道的骑兵之中,为首之人正是今日衮服加身的太子殿下。
谁都能看得到,比起此前的献俘,比起早年间的金甲告捷太庙,她在今日的眉眼飞扬之色远胜从前。
毕竟,这新的一个元月初一,也正是她二十周岁整的生日。
她的母亲坐到那个万众瞩目的皇位之上,成为天下的领袖,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简直是对她来说最好的一个生辰礼物。
当她朝着这三座祭坛望去的时候,她也忍不住想到了当年封禅泰山时候的景象。
阿娘所担任的亚献位置,只能在从泰山下来之后,于附属神山之上告祭后土,可现在不同了。
那三座祭坛所代表的天地社稷,全都归她所有。
以及在她之后的后来之人。
这登基大典的流程,对于朝臣来说是完全保密的,对已回到洛阳将近一个月时间的武清月来说,却绝不是。
在这座祭坛前后她来来回回地走了数次,便足以确保,在停下策马而前的脚步后,是由她先自马背上下来,再是圣神皇帝走下车舆,太和礼乐的声音会在此刻转到放轻的间奏。
圣神皇帝的脚步一步步往前迈出,在越过了她的身位十八步时,由武清月接过一旁的三牲酒水祭礼,而后以相同的步调,跟上前方陛下的脚步。
也恰在圣神皇帝登上天台的最上一层,她的太子也站在了阶梯的起步。
三层阶梯,各层九步,是为天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