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答应,那么正常情况下,势必要顺口说一句“那你问你哥哥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可云嘉今天不太想和这个人见面。
她对庄在没有恶感,一星半点都没有。
只是一想到这个人,有种没由来的紧张,就像三天没洗头整个人既憔悴又满脸油光,这时突然被告知,你现在得下楼见人。
那种被动感,条件反射一样的抗拒。
她想到徐舒怡给她办接风派对,她在包厢门口听到庄在的名字,那一刻的顿然,好像也是这样的感觉。
云嘉忽然意识到,庄在好像不是一个能让她以平常心,或陌生人心态随时随地去坦然见面的一个人。
可是如果回复庄蔓“你别告诉你哥哥了,我今天不太想和你哥哥见面”,好像也很奇怪,庄蔓可能会问她为什么?疑心是不是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到时候又怎么解释?
她和庄在之间,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就别提什么关系出现问题了。
云嘉一时思绪阻塞。
而且她像人格分裂了一样,脑子里出现另一个小人声音,鄙夷俯视道:“怎么这点儿小事也要烦啊?”
在她过久的沉默里,副驾驶的庄蔓已经放下要发信息的手机,还替云嘉的沉默想好了理由。
“姐姐,是不是我哥哥最近很忙啊?我们喊他一起吃饭,他肯定来,到时候就耽误工作了。”
这话也不是凭空说的,庄蔓联想到自己,声音低低地开口,“我今年过生日,非要哥哥回来,就耽误他工作了……”
云嘉问:“你今年过的是十八岁生日吗?”
“嗯!我想让哥哥一起庆祝,就害他错过航班了。”
云嘉安慰她:“没事的,这么点小问题你哥哥处理得好。”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我妈妈批评我了,她说我们不能自认为是小麻烦,就无所顾忌地麻烦别人、耽误别人。”
这话一出,云嘉面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具象的女人形象——庄在的继母。
那是一个适合放进电影镜头里的坚韧女人,孤身带着女儿来隆川看病,仍然不会放过一星半点的碎片时间来做工,她识字不多,密集灵活的城市交通常常令她寸步难行,出不了远门,就帮附近的小工坊缝坐垫布套,按件计费,五毛钱一个。
每每想到那个场景,云嘉都有点羞耻和惭愧,她下意识地认为那岂不是像白蚁一样默默做工却毫无所获,对方却内敛又满足地抿嘴笑着,说零零散散一个月也能赚不少,够她们母女在隆川的吃喝了。
“你妈妈现在还好吗?”
“很好!不过她在城里住不惯,回曲州老家了。”庄蔓两眼灿灿地朝云嘉望过来,“姐姐如果你还有机会去我家就好了,我们有大房子了!”
“好啊,有机会就去。”
吃完饭,云嘉带着庄蔓去商场,想给她补一件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小姑娘一开始怎么也不答应,生怕云嘉再破费,说今天吃这顿饭已经超级开心了。
云嘉搂着她肩膀说:“放心吧,姐姐很有钱!”
小姑娘可能被她妈妈教育得太好了,怎么劝也劝不动。
“可是有钱也不能乱花!我哥哥现在也很有钱,可是我妈妈说哥哥的钱都是很辛苦才赚来的,我们不能分担他的辛苦,却总是花他的钱,这样不对,姐姐,我也不能乱花你的钱,你也有你的辛苦。”
云嘉哭笑不得,只在心里感慨,天,这孩子被教得可真单纯。
“我呢,跟你哥哥不一样,我的钱它真的不太辛苦,你哥哥有钱是你哥哥有本事,不一样的,不用替我辛苦。”
一通软磨硬泡后,云嘉把她拉进附近的香家专柜,买了一件小裙子。
出来时,庄蔓抱着由专柜店员用礼盒缎带精细包装好的裙子,很喜欢又很珍惜,笑着说:“这个等我开学的时候穿!”
庄蔓原本的计划是高考后来隆川找一份兼职,但是庄在没允许,给她报了驾校,让她学车,还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多出去玩,把隆川逛熟。
她在网上看别人的攻略,也做了一份自己的,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去的,因为意外重逢云嘉,她一到饭点就来学校找云嘉,说知道哪里有好吃的,还一副腰包鼓鼓的样子说她来请客!
云嘉跟着她,一连吃了好几天各种街头巷尾的美食。
这天傍晚,她老样子在美术楼监工,遇见上楼取落下的东西的宋执礼,两人迎面客气地打招呼,对方说:“云老师,楼下有人找你。”
她以为是庄蔓又按点来了。
新的美术楼还没有对外开放,没有门禁卡进不来。
她收拾了东西,匆忙下去。
一楼大厅里站着一个穿无袖裙的年轻女生,扎染的蓝色麻布,极简的设计像是自己做的裙子,长头发随意卷一卷,用皮筋扎住,发尾似毽子毛一样散开。
对方本来双手插在裙兜里,穿着帆布鞋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踮着玩儿,忽的转过身,看见云嘉,脸上浮现一点尴尬。
可能因为这个楼不能随便进,她主动解释。
“我在等人。”
“宋老师吗?”
对方点点头。
云嘉背后响起下楼的脚步声,宋执礼的声音要比往常清透,就像在琴键上快速弹出了两下轻音。
“阿簌。”
宋执礼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国外回来的云嘉老师,我女朋友章簌。
云嘉没在大厅看到庄蔓,便问宋执礼:“宋老师,你刚刚说谁在等我啊?”
宋执礼说:“正门口,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