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股无名火,云嘉此刻只想回司杭一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莫名其妙冲人家发火干什么?但想到司杭今天是客人,庄在也是客人,待会儿大家还要同席吃饭,她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
云嘉丢下一句,你要是喜欢吹风,在这儿吹会儿风吧,说完就要从司杭身边擦过去。
她还得去见客人。
胳膊猛的被人一把攥住,云嘉转头,垂下的视线从司杭那只手移到他的脸上。
“还有事吗?”
“嘉嘉……”
他张了张口,想问你刚刚跟庄在聊了什么那么亲密?你为什么会让他帮你系裙子的绑带?你们什么时候又熟到这种地步了?他想问的太多了。
可这些问题却都无法说出口,好像讲出来,就是不可挽回的劣势。
他会立马输给一个他瞧不上的人。
司杭没有松开手,反而是用双手按住云嘉的肩,目光朝连着一片水库的后园草坪看去,他话语带着回忆的柔情:“嘉嘉,你还记得这栋房子第一次办宴会,我们俩在那边做了什么事吗?”
云嘉当然不会忘。
那是她十岁生日,不知道谁扯来一截像头纱的白蕾丝,一群小孩子满草坪追逐打闹,云嘉别着头纱,司杭拉着她疯跑,他们开心到时不时尖叫大笑,好像这辈子都不会有不快乐在他们之间出现。
大人们喊他们去休息,看到小新娘一样的云嘉,又看着紧紧拉着她手的司杭,弯下腰笑问:“嘉嘉这么着急要嫁人啦?那以后你和司杭结婚婚礼就在这里办好不好?”
云嘉不太想回忆过去的事,也不想和曾经拉着她手的男生聊那些已经不可追忆的过往,那些回忆很美好,但就让它们留在不知世事的年岁吧。
云嘉目光坦然地望过那片草坪,再望向司杭,轻轻出了声,却激得他眼周肌肉不住收拢跳动。
“绘子今年在东京有画展,你去了吗?”
“没有!”他情绪激动起来,“你为什么不相信呢?我跟她真的什么也没有!我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我知道我喜欢谁,我知道我以后想要和谁结婚!”
云嘉的声音还是平的,又是一问:“连一刻的分心,也没有吗?”
虽然之前黎嫣说司杭和那个日本女孩儿之间是误会,云嘉反应得有点不高兴,但实际上,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认为她和司杭之间是因为第三者的介入才分手的。
她记得绘子有双雪光一样剔透的眼睛。
有一次在学院走廊遇见,“云さん,”她轻快地喊住云嘉,翻着一本中文教材,用蹩脚的中文说,“你们的书上说,爱是情不自禁——步月如有意,情来不自禁。”
云嘉知道她情不自禁。
那双爱人的眼睛不会撒谎。
司杭也知道。
而他明知另一个女生的情不自禁,还允许了这样情不自禁出现在云嘉面前。
此时此刻的云嘉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她跟司杭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种温和引导:“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喜欢的女生其实是她?只是我们在不懂事的时候就被所谓青梅竹马的情分困住了,几岁的时候我们懂什么?我们只是一起玩儿,除了开心,什么都不知道,是大人告诉我们,说我们般配,我们以后要结婚。”
“司杭。”
她喊住他,眼里却无波无澜,仿佛什么都是过去时了。
她说:“这些儿时的记忆困住了我们,就像小时候挂在手腕上的百岁镯,它是很好的,但是它戴不到百岁,它勒得长大后的我们手腕发痛,你想取下来,却发现牵着筋、连着骨,疼痛难忍,你以为是取镯子这件事做错了,急忙停止,其实没有错,它早就该拿掉了。”
云嘉说完这番话后,司杭看着她,久久不语,而他眼里的情绪却并不平静,像是在思考云嘉说的话,又像在试图反驳。
最后,他唇角凄凄一裂,笑不成笑的样子,眼底的情绪浓烈交织着,点着头,低低出声:“我分心了。”
他又是一笑,忽的扬起声音,对峙一样朝云嘉问道,“如果我分心了,你说我爱的人其实是她,那么你呢!云嘉,你是不是分心得更早?你对庄在,你高中瞒着所有人跟他一起去城中村的那些周末!算不算你的分心?那你是不是其实爱的也一直是庄在!”
司杭的尾声高高砸落那一秒,他们身侧的室内,由大提琴低迷地拉出一段层层递进的前奏——是黎嫣请来的交响乐队开始餐前演奏了。
空灵的低音,拉锯着,纠缠着,抵死一般升到高处,毫无缓冲,又倾沙一样衰竭地流泄。
而那些藏在浮沙之下的东西,猝然曝于天日。
他们以一个近到伸手就能拥抱的距离,却无任何接触地相对而立着,彼此之间如裂一条鸿沟。
就这么,一动不动,听完了这段大提琴的前奏。
九月的隆川还是夏日。
司杭觉得由心里透出来一股冷,像冰天雪地的小樽。
忽然间,他想起那个叫绘子的日本女生,她说真正的爱是什么都不会计较的,郑重地告诉他:司杭君,在感情里计较输赢的人,永远都不会赢,即使有一天胜了,也是惨胜。
在云嘉幅度微小地翕合唇瓣,却说不出话的这一刻,她惊而无声的表情,更似一记雷霆。
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