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启元不知是否知晓其中这一层关窍,但话问到这里,他确实是未曾继续问下去。一副身子挺不住的架势,三两句话,便叫散了场,留待明日再问。而临了之际,却以梁德妃心疼侄女之故,留了密王妃前往后宫觐见。
元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
裴筠筠叫了叶檄来问,将宣明殿中之事大致了解了一二,再看着元隽神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是一半疑惑,一般猜测。
噬骨毒、元焃、元殊。
以及,当年的羽雁双子。
将眼前已知的部分联系在一起,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可其后等着她的,又是更多的疑惑。
很显然,如今的元隽,非但不是不良于行,还成了一身担两命的羽雁之子。那么当年在军中,难道说中了毒的,就是真正的元蔚?
若是这样,那元蔚如今……是早已亡故
了?
元隽下午从宫中回来,便一直沉默着。她在一边陪了许久,也不敢说话,直至暮色时分,方才暂且离了寝殿,亲自去给他准备晚膳。
等她忙完了一通,带着下人传完了扇,再去内殿找他时,却遍寻未果,最后还是在书阁里见到了他。
元隽坐在书案后,面前是一直开启的檀木长匣,手中则正握了一柄宝剑。
裴筠筠目光一动,怎么看,都觉得他拿的不过是自己那把佩剑,可这会儿他看着这柄佩剑的目光,却委实太不一样。
仿佛积淀了多年的情义,到了,千言万语在胸口,张嘴却无言可诉一二。
元隽似乎是发现了她站在原地迟迟不前的举动,没等她说话,他倒是先开口了。
“年幼之时,父王曾为我与兄长锻造了一对宝剑,一曰中天,一曰仁德。”
说着,他右臂一抬,缓缓从身侧抽出了另一把剑,裴筠筠这才明白,原来他起先拿的,并非是他自己的佩剑。
那,便应该是元蔚的那把了。
他继续说道:“这两把剑纹饰短长,从里到外都是一模一样,恰如双子。唯有这剑柄之下雕镂的花样不同。”
“兄长的中天剑上,刻的是一朵西番莲花,而仁德剑,则刻了一朵梅花。”
听着他说话,她徐徐挪动脚步,走到他身边。
“自从兄长过世之后……”
没有泪水,没有撕心裂肺,甚至,在他那满是仙气的脸上都找不出痛苦的模样,但这会儿
的元隽,就是一个提起元蔚来,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下来的,悲恸之人。
他的恸,生于心底,沉淀于眼底,这么多年,化成了他这人最深最强的一道屏障,保护着他,也封印着他。
她抬起手,轻轻的搭在他肩膀上。
他说:“这中天剑也已尘封了数年,我本想待诸事了结之后,再取出来,端端正正的,给兄长陪葬的。可今天……我真忍不住了。”
她目色一痛,蹲在他腿边,伏在他膝上。
他说:“筠筠,我太想他了。”
从当年他被毒杀,我不得不站出来顶下这份家业开始,这么多年,我不苦不累,只是太想他、太想过去的家了。
“他只比我早来了这人世半刻,可从小到大,只要有他在,不管我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他把世子的名位尊荣给我,自己担下了所有的束缚锤炼,他心甘情愿的宠着我坐享其成,把一个兄长能做的一切,全都毫无保留的为我做了,而他自己却从小随军,出生入死,没有半句怨言。”
“兄长其实……是个性烈如火,又固执如牛之人。连父王的话他都顶过不知多少次,可从他生到他死,他没跟我发过一次脾气,没逆过我一回心意。”
“父王当年倒下时,我还只知伤心,可兄长之死……对我而言,就是天塌了。”
许久之后,他又道:“这么多年,那害死兄长的毒物,我一直以源于元焃。”
闻言,
裴筠筠抬起头来。
很显然,今日元隽之所以这样反常,并非单单是因为噬骨毒再现,而是因为此番噬骨毒再现,牵连出过往之事,让他不得不怀疑起了一个他最不想怀疑的人。
“元焃的死太过蹊跷,如今什么定论都还下不得。”她眼里满是心疼:“你是担心,真如梁训妍话中所指一般,此事同元殊脱不了干系?”
元隽没有说话。
片刻,裴筠筠深吸了一口气。
她握住元隽的手,同他道:“我虽然一直都撺弄你去争这个皇位,但其实你与元殊之间……我还是希望,你哥哥的死与他无关。”
不然,你得多难受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用如蚊的声音说了句:“我也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