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请陛下安……”
越慈没看他一眼,径自越过他朝杏林深处走,身后的薛婴拍了拍安德海,芍药跟这两个貌美如花的太监颇为识趣地留了一段距离,只在后面慢慢跟着。
地面覆着薄薄一层沙土,布鞋底与沙土和碎石子摩擦,出轻微“咯吱咯吱”的声音,伴着树叶沙沙和黄鹂的声音钻进耳朵。
此情此景本该心旷神怡,长嬴却感受不到一点平静。
伴君如伴虎,跟在越慈这个传言中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皇帝身边走着,长嬴觉得自己是被两只老虎夹击。
正当她思索是否应该主动挑起话题时,越慈突然道:“住得习惯?”
“回陛下,妾很喜欢现在的宫室。”
又是一片杏花林。说来奇怪,这地方明明叫探春苑,按说应是春季的花卉都种些才热闹,偏偏只种大片大片的杏花。
层层雪白花瓣落在湖面,衬得湖水更清。
越慈随口吟了句:“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2”
短暂的沉默后,身后女子轻声应道:“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2”
越慈微微讶异,“你知道这诗?”
长嬴谦虚道:“妾身虽然读书不多,但王介甫的诗,妾也读过一些的。”
见越慈不说话,她试图寻找话题。
“妾身记得,御花园里也有杏花,却没探春苑这样多。满目杏花雨纷纷,真叫人心旷神怡。陛下是特意来这里赏杏花的吗?”
越慈漫不经心道:“这园子快荒废五六年了,唯有这杏树还长着。朕记得小时候,老爱爬到那树上摘杏吃。”
“陛下,妾有个疑问想问问陛下,陛下可愿为妾解惑?”
越慈没答应,也没否认,长嬴觑着他的神色,见他心情不错,便小心问道:“御花园美轮美奂,为何还要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另辟一座探春苑呢?”
越慈随口道:“这园子本是父皇给一个宠妃建的。”紧接着他又道:“但父皇去世后,她不到三年就死了。朕看她不顺眼就赐死了。”
他像是来了兴致,随手一指那风莲池,语气像聊家常似的轻松闲散,“那池边就是她和她婢女吊死的地方,当时德妃在,你要是有兴致,可以问她。”
长嬴一噎。
这皇帝真是不怕鬼魂索命,把人家赐死了,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人家的园子闲逛。
她不敢再找话题了,生怕自己再聊点什么景色,又要牵扯出越慈又赐死过谁谁谁的光辉往事。
后宫里的女人说没命就没了。原本暖茸的春意此刻也暖不了长嬴阵阵恶寒的心。
原本暖和里透着丝丝凉意的天气骤然转阴,稀稀疏疏的雨点零星砸下来,断续打在长嬴的脸颊上,像打在瓷片上似的迅滑落。
薛婴颠颠跑过来给越慈撑伞,只够一人撑的。
越慈往长嬴的方向瞥了一眼。
随即自她头顶罩下一片阴影。
她惊异抬眼,头上方是安德海肥大的袖摆。
越慈淡淡说了句“退下吧”就走了,身后薛婴殷勤给他撑着油纸伞,自己浑身湿了个透。
安德海焦急道:“主子,都怪奴婢,没带伞出来,您可当心受凉。咱们快去那边的亭子躲会吧。”
*
“姐姐你说巧不巧,咱俩前两天才刚回宫,外面就下起雨了。诶,姐姐脸色怎么这么差?”
“那天下雨,受寒了,不妨事……咳咳咳……”
尹笑笑摇头叹气,“姐姐身子太弱了,没淋着雨还着凉,啧啧啧。”
长嬴转移话题,“妹妹昨日侍寝又赏了不少东西吧?圣上最近很喜欢妹妹呢。”
“嗐,小玩意罢了,圣上也没当回事,赏着玩的。”
长嬴从潇潇手里接过苦汤药,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
芍药劝道:“主子,蜜饯是后吃的呀……”
长嬴像是没听见,又往嘴里送了一颗。
尹笑笑接着道:“郑氏姐妹圣眷正浓,恐怕眼下除了昭阳殿那位,再没人能跟她们相比了。
长嬴嚼着甜得腻的蜜饯,想起那个摸不清喜怒又冷漠无情的君王。前一刻还温柔地替她摘掉落在上的杏花瓣,让她陪他去看杏花;后一刻就冷若冰霜,头也不回地撑伞走了。
他能给嫔妃的宠爱,又能实实在在地维持多久呢。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巧儿进来禀报。
“主子,方修仪召您去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