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凉虾盏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
汗湿哒哒地黏在沈朝盈的背上、手臂、脖子上,本就温风浪浪,梅雨再一蒸,空气里逼人的闷。
别说进厨房了,除了阴凉些的杂物房,其他房间白天踏足一步,简直是“坐觉蒸炊釜甑中”。
后院如此,前店倒还好些,两店打通,前后通风,又有冷饮,但人多本身就是一种“热闹”,故此不少人都不大乐意坐下,买了就走,让她们的工作也轻省了些。
入夏以后,沈记第一个中暑的人出现了。
不是文文弱弱的阿霁,也不是每日闷起头烈日下干活的阿福,更不是以冰续命的沈朝盈。
反倒是不怕热不出汗的阿翘,忽然有天午觉睡醒浑身冒虚汗,四肢发软,一看就是中暑前兆。
“小女娃娃,汗发出来才好,都闷在体内,可不就容易中暍?”
阿翘嘟着脸,有些恹恹的。听见郎中这么说,又以为要喝苦药,脸色更加白了。
郎中观阿翘面色,给她把脉,又看了舌苔,下了结论,“没大碍,拿紫苏、甘草、陈皮煎水给她喝,喝几遍就好了。”
听了医嘱,阿翘又高兴起来。
老郎中又嘱咐,“平日里莫贪冰,叫汗发出来!”
神色很威严,叫人想起家中说一不二的祖父,正掏银子结医药费的沈朝盈手一抖,莫名的心虚,啄米般点头。
午饭是阿福做的,这样天气,谁都不愿钻厨房,阿福二话不说便进了灶房,一阵叮哐。
买来看家护院的男仆还在持续升值,沈朝盈懒懒朝内喊了声:“别忙活了,熬些粥就凉拌菜就行了。”
对方虽然没应声,但是看着午食的菜色,就知道对方是听了意见的。
吃了顿清清淡淡粥菜,沈朝盈没骨头似的挨在塞满了决明子的靠枕上,一股醒脑的草药味钻进了大脑,沈朝盈把两个枕头迭起来,堆在罗汉床的小案上,再一头压上去。
舒舒服服。
凉滑的枕面上印出些汗迹,很快就被捂热了,她也懒得抬脖子,直接抽出来翻了个面再往脑袋底下塞。
午晌就是这么歇的。
大热天中午没生意,午觉也跟睡不醒似的,店里干脆改了营业时间,歇晌到未时末刻才开门。沈朝盈眯了两刻钟,又被外头吵醒,沈朝盈走出去看,阿翘睡午觉起猛了,正对着簸箕干呕。
沈朝盈眉毛拧了起来,不由分说,到厨房煎豆蔻水给她喝。
白豆蔻性味辛温,能化湿行气、暖胃消滞,很适合暑湿脾虚的人来喝,是刚刚老郎中开的方子,跟后世的豆蔻熟水有七八成像。
熟水是最健康的消暑饮子,做法也简单。
先将泉水煮滚沸,倒入长瓶里,洗干净的白豆蔻壳七八粒,先在火上舔一下,投进瓶里密封闷片刻,倒出来稍晾晾就可以喝了。
香气浓而清新,能健脾开胃,能止呕吐。
各种熟水里,李清照最喜欢喝豆蔻熟水,写下“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之句。
沈朝盈分出来一大海碗晾着,单独留给阿翘的。剩余的继续封在瓶里,吊进井里湃着,下午营业之前,取了出来让每人分着喝,冰得刚刚好。
阿翘乖乖捧着喝。
豆蔻香气很浓,只是仅存于闻得见的状态,喝起来却带着点灰涩的白水味儿,啜饮倒还好,喝多了舌头寡淡舌根发苦。
阿翘一气喝了小半之后肚子里水声哐当,舌头淡得没味,速度就慢了下来,小口小口抿着。
阿霁也喝不惯这味儿,药铺买的豆蔻沾了一股子杂七杂八的药材味,她味儿灵敏,感觉跟喝不苦的药汤似的,好在手上这碗是冰的,拧着眉毛喝了一口,咂嘴回味竟然觉得还不错。再喝的时候便也没那么抗拒了,眉头舒展开来。
阿福则端了自己的粗瓷大碗来,左手拔瓶盖,先倒上满满一碗,仰头一饮而尽,不解渴,又干了一碗。
一个牛饮,一个猫舔,沈朝盈都无语了。她喝过藿香正气水这种东西,倒不觉得难喝,哄阿翘道:“你喝完去,晚上给你煮甜粥。”
阿翘也知道拖着病才是难受,点点头,一口闷了。
晚上果然有甜粥,不过阿翘面前还摆了一碗紫苏熟水。
阿翘:“……”
就这么换着喝了两天,头果然不晕了,胃口也好了。
沈朝盈想着天儿热,干脆将这两样熟水代替免费的茶水,赠给店里的客人消暑。
免费的东西,消暑解渴,客人们倒是不讲究挑剔,反响良好,还有夸她贴心的。
下午刚开始营业,店里客人不多,零星坐着三四桌,沈朝盈给他们点好单之后,就绕进厨房去给李二娘做她说的凉虾。
稻米磨成浆煮熟,用笊篱漏进凉水盆里,一条条头大尾巴细,形似小河虾,浸在红糖水或是酸梅汤里,香甜软嫩,冰凉解暑。
这是甜口的做法,也有酸辣的,沈朝盈用醋跟茱萸调了碗,端出去让李二娘自己尝。
李二娘瞧着眼前摆的三盏冰冰凉凉的凉虾,没有什么犹豫就先选了红糖的。
红糖水熬得有些黏稠,裹在凉虾上,汁里夹了碎冰,口感很丰富。
一口下去先是红糖水的滑、凉虾的糯,最后还有碎冰的清脆,甜而不腻。
红糖的果然很符合她想象中的香甜。
想到一边还有另两种,李二娘连吃了几口,有些意犹未尽地停下,以清茶漱口之后,勺子才伸向第二盏。
这次她便没挑,将离手边最近的移到了眼前,是酸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