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翻白肚天时,已故蔡国公张德胜的儿子张宣,打着哈欠,从百花楼里出来。
张宣本武将之后,自幼习武,颇有一身的本事。怎奈建国之后,天下太平,纵情于男女之事。走路时,脚下虚浮,连腰间的刀,都拔不下。
“回府。”张宣一挥手,抬脚上了轿子。
欢愉了一夜,腰背酸痛。坐在柔软的轿子里,才觉得放松许多。一个长嗝儿,轿子里尽是酒气。
管家爬上来,用手压住轿帘,声音极小,“爷,昨儿太子和吴王进城了。”
张宣不以为意,“他进他的,老子玩老子的。他不召见,那我也不必去见他。海上倭寇肆虐,各处海关,还离不开人。”
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一是他爹的战功,二是若有战事,可不面君。
管家心中叹气,“爷,这可不是您不在意的时候。昨儿胡仁甫被拿了,今日一早,吴王带着人,又去了水师大营,”
一句话,张宣瞬间清醒,“毛镶来了没。”
“一并跟来的。”
张宣完全没有了困意,掀起轿帘一角,偷偷去看外面的动静。
昨晚,福州郭李两家做东,请他吃喝,又叫了百花楼最好看的姑娘。听着古筝,唱着小曲儿,昨晚快活的很。
临了,郭李两家才说,他们想屯一批税粮,送到南洋做买卖。
只是,上头查的紧,少一粒税粮,也要一路查下来。虽然知道,有时只是做做样子,但就怕哪天,假戏真做,自己也得有个防备。
席间,张宣摇头晃脑,“户部每年清点税银、税粮,少交了多少,户部可都有数。”
郭家老爷塞了一大把的银子,“大人您手眼通天,在朝中人脉又广。这户部的动静,您还不是就像那顺风耳一样,想知道就能知道了。”
把银子收了,张宣也不再拒绝。
“你派人,去一趟郭李两家,让他们赶紧把历年欠下的税,都给一分不差的补上。他们若是不愿意,你就告诉他们,想死老子可不陪着。”
原本,这一大把的银子,是要送去给李文庆一半的。
只是现在似乎是出了事,这银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身边。
“怎么停了!”张宣叫了一声,掀开帘子去看。正好和毛镶,四目相对。瞬间的慌乱,又很快恢复正常。
跳下马车,张宣行一个礼,“毛大人,别来无恙。”
毛镶笑着,“下官在此间,等候多时了。本想着,冲进百花楼的,可又怕扰了您的雅兴。这有些事儿,要是被吓停了,可就不一样了。”
眼前的毛镶,穿着一身的官服,领口袖口暗红色的血迹,至今还在。
那一把绣春刀,被毛镶紧紧按着。
“毛大人,您什么公干。”
毛镶皮笑肉不笑,“昨儿,福州城的郭家,跑来锦衣卫,说他家丢了一头驴。这不,吴王有令,帮着郭家一块儿找找。”
把驴或牛,塞进佃户家中,这一家便是交得寻常百姓家的税粮。而自家,便可因“少”一户佃户,而少交一分的税。这样的事儿,整个福建,都不在少。
张宣略微惊恐的抬头,“丢了一头驴罢了,何必这么大阵仗。”
“吴王说了,这头驴丢的不简单。”毛镶使劲拍打自己的脸,眼神可怕,“这丢的,是锦衣卫的脸面,是我毛镶的脸!”
短暂的对峙之后,毛镶直起腰,“拿了!”
张宣使劲挣扎,大声叫唤,“狗羔子,你松开我。我爹死的时候,老皇爷说了,张家三代免死。大明建国时,老皇爷还说,守虽不封侯,却不能亏待张家?”
挣扎几下,见毛镶玩味的看着他,渐渐的也安静下来,“我要见皇爷,我要见太子。”
“皇爷和太子,是你说见就能见着的?”毛镶笑着,拍一拍张宣的脸。变脸一般,瞬间变得阴翳,“拖走,凭吴王落。”
张宣有个二叔,便是张德保。
叔侄俩再见时,都是被五花大绑。
踢上一脚,张宣顺势躺在地上滚一圈。外衣松开,露出里面的衬子。
“这是什么?”朱允熥瞧着里衬子,看着熟悉。李景隆上前,扯开外衣,让朱允熥看的清楚。
张宣牙齿着颤,“回吴王,这是臣父打陈友谅时,留下的金猬甲。临走时,臣父和老皇爷说,若子孙不肖,请以此猬甲,免其一死。”
朱允熥冷笑着再问道,“这些年,你都是穿着这身金猬甲的?”
猬甲做工精细,针线缝补很密,上头绣着红线“朱”字。这样的猬甲,几位大将,都有一副。
张宣低头,“臣每日穿着,不曾卸下。”
看着张宣这副模样,朱允熥一下子起了脾气,“真是老子英雄儿狗熊,当年蔡国公在鄱阳湖上,何等的威风。连杀几十人,而不退。如今,他儿子贪生至此,每日穿着这副猬甲。”
“你倒是心虚,知道自个儿犯的是国法。整日穿着,给自个儿一个心安理得。”
张宣嚎啕大哭,抹着眼泪,趴在朱允熥面前,“三爷,臣猪油蒙了心,受小人蛊惑,做了这等的腌臜事来。三爷,您就念在臣那父亲昔日之功,饶了臣这一次吧。”
朱允熥冷笑道,“不愧是叔侄,替自个儿脱罪,都是一个说辞。”
瞅准,张宣突然的伏在地上,头紧贴着地面,“三爷,臣这些做武人的,对您和太子。都是忠心的很。您和太子求求情,饶了臣吧。”
就在朱允熥愣住时,毛镶留在他身边的飞鱼服,走上一步。
“殿下,皇爷有话给您。皇爷说了,不可因一时心软,坏了纲纪。功是功,过是过,若不便,可教毛镶去做,不可有妇人之仁。若要人服,先要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