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鸢眼神一黯,应泽是何等不担事的人,也许父亲是想着,若他出了万一,便换应泽这位当朝探花上呈罪证,可照如今看来,想必他见淮府倾覆,定是怕得恨不得将这几张纸烧了万事平安。
至于为何留到现在?也许是多少算个盛将军府的把柄,他或多或少有些旁的心思。
总之无论经历了什么,这父亲亲笔所写的罪证,如今又落回到她手上,淮鸢小心翼翼双手捧着,生怕磕着碰着了。
顾珩褕轻声道:“姑母说,这是伯父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个东西,希望你留着,然后忘记这一切,远离京城,再也不要回去了。”
尽管心中万般不愿,可顾珩褕心想,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她同王爷待在一起,游山玩水,远离朝廷,就算将来局势颠覆,她也不会受到牵连,至少这一辈子能得个安宁。
淮鸢小心折起,收到怀中,笑了笑:“谢谢你,你回去和顾姨说,让她养好身子,一定要坚持到我回京城见她。”
这是他们二人相见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如今真诚的笑容。
在淮鸢第三次说没事的时候,晏屿青心头怒气才稍稍平息,她虽双眼通红,却的确不似受了欺负的模样。
淮鸢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顾随辛的病重,加之对未来的不安,待冷静下来,情绪自然也已平复,看他们担心焦急,甚至对顾珩褕的暗暗不悦,忍不住有些过意不去。
“褕哥,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淮鸢举杯敬了一杯,以示友好。
成珺立时跟上,笑道:“对对,我让他做些糕点,小侯爷路上可以带着用。”
顾珩褕在这儿只会惹人注意,无论是为了什么,他话已带到,便准备返程。
淮鸢趁着成珺说话,小声在晏屿青耳边道:“他替我送来了父亲的手写罪证,我很感激他。”
言外意义就是,你也说点什么吧。
晏屿青颔首,态度瞬时好了不少:“顾小侯爷,一路平安。”
罢了,他本就不喜将军府侯府,能如此已是给足了面子。
顾珩褕显然也是意外,目光在他们二人间流转片刻,勉强笑了笑:“王爷、世子客气了。”
随后眼眸落在淮鸢面上,眼中千言万语通通隐下,再一睁眼,缱绻温柔消逝,眉梢飞扬,笑意明媚如夏日烈阳:“淮鸢,祝你一切顺利。”
送走顾珩褕,几人精气神好似一同也被抽走了。
先前那位邀他们过来的妇人正巧拉着好不容易抓回来的儿子进门,见他们一个个如同打蔫了的茄子,眼珠一转,笑道:“贵人们,晚上可是咱锦阳城的‘七夕’秋莹节,你们可千万别错过哩!”
“啊?”成珺来了精神,细细问道:“那岂不是热闹得很?哪儿最热闹啊?几点开始啊?”
妇人一一答完,撇了成珺走向淮鸢和云泷,笑意浓得渗人:“到时候街上的未婚姑娘们都盛装打扮,你们现在穿的虽然漂亮,却不够惊艳。”
云泷下意识瞧了眼成珺,小声问道:“那应该穿什么啊?”
语罢,妇人笑意加深,眯着眼道:“我这儿什么都有,衣裳妆容发饰应有尽有,你们只需出银子,包你们俩是街上最美的!”
方才落了场大雨,垂柳树梢顺着絮边落雨淅淅沥沥,少女小心提着裙边,熟练地在积水石缝中寻得稍干的地,脚尖点地时蹦时跳,仅高于地面几寸的裙角却丝毫未湿。
嘴角怡然幅度尚未提起,下一瞬,不知从哪儿瞬时跑过一群行色匆匆之人,领头囔囔着“让开”,浑似只要说了这话,他人就合该为他们让路般。
浩浩荡荡的,来得快去得更快,再一眨眼,街上除去同她一般发楞的,哪还有那一群人的影子,若不是被路过溅起的泥渍淋了半身,还道是出现了幻觉。
少女恼怒望着污渍,咬牙快步走远。
成珺坐在客栈门边,指尖懒懒绕着束带:“幸亏这雨停了,不然她们俩打扮了老半天,刚出门衣裳就该脏了。”
晏屿青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二楼传来不小的动静,声响中他精准分辨出淮鸢的声音,再记不得方才要说些什么,抬眼望去。
青丝半挽,红绳斜斜束于脑后,身形晃动,如汹涌瀑布于红裙倾泻,珍珠似宝玉镶于发间。女子妆容本不过在白纸上涂抹颜色,再如何技艺精巧的手艺人也做不到改头换面,偏淮鸢自离家以来,甚少在容貌下功夫,如今又正巧遇上那妇人是个难得熟悉头骨,会依循不同面容来搭配妆容的个中好手,仅是画眉上脂,已是惊艳得难掩姿色。
未经打磨的白玉本已莹润,得了能人之手细细研磨,灿若骄阳,傲人明艳,大放异彩。
白玉身侧亦非石头,只是另一种神采,女子似勾月,向来高束的马尾松去,挽作单螺髻,长簪固定,尾端斜斜垂落一串金色细珠,步步清脆。青衣外搭半透长衫,稍压她的英气,清冷高傲。
妇人满意楼下二人惊异目光,笑道:“快去吧,再晚赶不上火壶了。”
四人两两前后走着,云泷本想赖在淮鸢身边,一把被成珺拉到前头去:“叔公说他有事要和淮姐说,我们先过去。”
落日西沉,光线昏暗,少年脸颊透着不自然薄红,装作不经意回头看身边女子,只庆幸街上嘈杂,遮盖毫不停歇,一次次将要跃出身体的心跳。
又当作无事发生,拧眉粗声道:“再说了,你成日待在淮姐身边,叔公都找不到机会同她说话了。”
少女先是鄙夷,后底气不足回道:“那是他没用,没了我也会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