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严苛,师长的期望都成了他心头的重担。从懂事的那一日起,他就告诉自己,一定要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绝不能让他们失望。
读书的日子的确是枯燥无味,他天资不高,便更要加倍地努力。十来年枯寂无光的岁月里,第一次因为对秦姝的爱慕而生出了几分热切和期许。
他第一次有了读书以外的希冀。
可一年来,无论他多么小心翼翼地讨好接近,秦姝却始终谨守着分寸,从不肯与他亲近。
这一次若不是听说了秦姝落水的消息,他也不会火急火燎地从书院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女子落水被男子所救意味着什么,他不是不知道。他甚至立刻就猜到了尚书府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姝嫁给大哥,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将心中所爱拱手让人。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可他必须如此。若是什么都不做,他便再也没有机会能够和秦姝并肩。
一个不愿给大哥做妾的表姑娘,家人又怎么肯让他之后再去求娶?倒不如自己主动站出来相求,既能解大哥的困局,也能试一试父母的态度。
可他万万没想到秦姝会拒绝地那么干脆。她不愿意嫁给大哥做妾,却也一样不愿做他的妻子。
他以为只要他肯站出来,秦姝定然会感动的。可她没有。甚至因为他,秦姝被推得更远。
陆之衍心中无比苦涩,可他却并不后悔,哪怕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无谓的飞蛾扑火,哪怕所有人都对他的行为失望透顶。
至少这一次,他是勇敢的,是真的为自己而活的。
来人步履稳健从容,陆之衍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这几日母亲和妹妹都曾来劝过他,可他却不肯低头向父亲认错。
他自认不曾做错,也不愿就这样无疾而终。他对秦姝是真心的,若只是因为受不了苦就放弃未免太过浅薄可笑。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清冽的嗓音。“二弟。”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之衍愣愣地转过头看去,虚弱地说道:“大哥,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不等陆之珩开口,陆之衍的唇边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来。“大哥不必劝我,我不会认错的。”
陆之珩无声地在心底叹息,片刻后抬脚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子,目光清明地说道:“二弟,你心里明白,即便你跪再久,二叔也不会同意的。”
心事被陆之珩戳破,陆之衍面色刷白,笔直的身子也渐渐松垮了下去。“可我不会放弃的,若是出了这个祠堂,往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秦姝是他心底的光,他头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不愿意这么轻易而懦弱地放弃。
陆之珩的目光暗了暗,没想到二弟竟然对秦姝用情如此之深。他向来温润乖巧,最是听话,可如今却为了一个秦姝与严厉的二叔对抗。
“你若跪死在这里,才是真的没有机会。”陆之珩眸光一转,语气冰冷而残忍。“只有活下去才会有机会。”
陆之衍闻言一怔,惊诧地望着素来敬重的大哥。
“只有你的筹码足够大,你才有和别人抗衡的资格。”陆之珩眸光忽明忽暗,却闪烁着毋庸置疑的光芒。
见陆之衍的眼底生出了一丝光亮,陆之珩这才欣慰地说道:“有时候,退是为了更好的进,二弟不妨好好想想。”
说罢,陆之珩撩了撩衣袍,从容地站起身来,站了一瞬,见陆之衍已经不负方才的失落绝望,才放心地转身走了出去。
傍晚下人去送饭的时候,绝食三日的陆之衍突然肯进食了。到了戌时的时候,陆之衍已经从祠堂里出来了。
安溪来禀报消息的时候,陆之珩正坐在书房的书桌前看公文。知道了消息后,他的眉头一松。
陆之衍一直不肯低头,徐氏和陆希月忧心如焚,昨日下朝时就求到了他跟前。这件事因他而起,对秦姝他心怀歉疚,对二弟也存着几分不忍心。
幸好二弟并非一根筋的糊涂人,只要他心里还存着一分抗争的心思,他便不会傻傻地跪在祠堂里。
如今二弟已经出来了,他心底也轻松了几分。
安溪看着主子沉默不语,心里也直嘀咕。主子到底跟二公子说了什么?这二公子怎么就肯出来了?
陆之珩回过神来,淡淡扫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秦夫人那边如何了?”
见公子突然问起秦夫人,安溪愣了片刻,才说道:“已经安定下来了,在曲水巷租了个二进的院子。”
陆之珩神态自如地将书翻了一页,似乎并不在意。安溪暗暗瞄了他一眼,试探地问道:“需要派两个人盯着那边吗?”
“不必了。”陆之珩将书合上,目光渐渐变得晦暗。他与秦姝已经牵扯太多,如今该划清界限了。
何况二弟弥足深陷,他更不该过多掺合。有墨江的人守着,确保秦姝母女安全就够了,至于别的,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安溪疑惑地望着他,纵有满腹的话想说,此刻也只能默默吞进肚子里了。他缄默地退了出去,心里却嘀咕着:公子先前待秦姑娘像是有几分不同的,可现在怎么就突然撒手不管了?
可公子讳莫如深,他不说,自己也不敢瞎琢磨。安溪无力地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夜空中疏朗的星辰,要是墨江在就好了。
以墨江的聪慧机敏,定然能揣摩出公子的心思。只是,墨江那个闷葫芦,就算明白主子的心思,也定然不会多嘴跟他说的。
思及此,安溪心中郁郁,无奈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