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轮到自己核实证词,她膝盖发软到站都站不起来,滕烈问话,更哆哆嗦嗦觉得每一件冰冷可怖的刑具都在对她狞笑,害怕到半天答不上来一个字。
时间耽搁久了,滕烈逐渐不耐,越发冷厉催促,“快!”
再被这么一吓,丫鬟瞳孔陡然放大,在男子的威慑下,地上竟多了一滩可疑的水迹。
“你给人家吓破胆了。”
凉凉瞥了滕烈一眼,白惜时此时不得不起身,滕烈此人过于冷硬,一连几日的青楼看来是白逛了。
丝毫不懂女子心性。
助那丫鬟挡住一群锦衣卫的逼视,白惜时敛了面上的阴寒,尽量用平淡的口吻告知女子不会对她用刑,她也罪不至死,如若配合,甚至可以考虑为她量刑。
一番安抚之后,那丫鬟逐渐缓了过来,在白惜时的引导下重述核对了证词,又在白字黑纸上签名画押。
将签好的文书反手递给千闵,白惜时缓步走回上座,又挥手命人将那丫鬟带下去,重新给她换套干净的囚服。
见逼问了半天无果之事,在白惜时轻飘飘几句话后便顺利拿下,蒋寅心有不服,嘴上便暗含讥讽。
“厂督多情,倒是对女子尤为通晓怜惜。只可惜……”
不是个真男人!这是蒋寅未尽之语。
白惜时自然明了他的意思,可听完实在毫无波澜,男性自尊在他这里根本不存在,因而只轻描淡写觑了他一眼,又掠过滕烈,“嗯,自然比在座不解风情的几位强上许多。”
蒋寅:“……”
说完对上一道幽寒的视线,白惜时淡定迎视,只见滕烈整了整衣袖,虽薄唇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看来,日后还要向厂督多请教。”
“指挥使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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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审案的氛围实在算不得愉悦,时不时便有那锦衣卫来给自己添堵,还要经常面对滕烈那个大冰碴子,索性案子审的还算顺畅,白惜时便也忽略了其中的种种不快。
几日都是宿在宫中或东厂,没有回府,这日处理完事务,白惜时又得到一个好消息,那便是绥州大捷,皇帝龙颜大悦,已下旨将魏廷川由绥州参将擢升为镇北将军。
听到这一旨意,白惜时心潮翻涌,简直比自己提拔了还要高兴喜悦。
当年处置晋阳王一族的是先帝泰王,如今新帝早已坐稳江山,看圣上这几年对魏廷川的重用与提拔,显然没有受先帝的干扰,对他有任何成见。
终于,世子靠着自己在军营中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又要重新拿回曾属于自己的一切。
案子审的顺利,不日便要收网将最后的两条大鱼拿下,今日又得此喜讯,白惜时一高兴,便顺带应了几位下属的邀请,傍晚一起去酒楼喝了几杯。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如昼,几个下属喝得歪歪倒倒,白惜时却只能算得上微醺,有女扮男装的秘密在身,她从不会让自己醉过去。
连日忙碌加之酒精,白惜时此刻也觉得疲乏,登上马车便命下人将驶向白府,想要今日好好睡上一觉。
得知厂督回来,府中自然又是一番动静,在下人的伺候下喝完一杯醒酒汤,白惜时一抬眼,便看见了迎面走来的男子。
缓慢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这一刻,白惜时真觉得自己可能醉了。
不然,她怎么会看见魏廷川?
直到男子走到自己面前,站定,有了充足灯火的映照,白惜时才恍然分辨,这哪里是魏廷川,他是解衍。
只不过,解衍从头到尾换了一身行头,衣裳是白惜时吩咐的藏蓝窄袖袍衫,腰间多了一条双绕革带,衬的原本看起来略显单薄的男子宽肩窄腰长腿。再加一那根简单的白玉簪,简直与当年的世子魏廷川的装扮如出一辙。
也难怪在远处,她会认错。
察觉到白惜时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定格了许久,解衍只当他是饮酒后的醉态,遂平静从容,上前一步。
“厂督醉酒,我扶你回房。”
“不用,我自己能走。”
收回目光,白惜时撑着桌面站起,缓步往屋中走去,只是解衍依旧尽职尽责跟在她的身后,似乎以为她是醉酒后的强撑。
白惜时也没管他,爱跟便跟吧。
直走到屋门口,白惜时被候在那里的孟姑姑扶了进去,在关门的一刹那,白惜时顿住脚步,突然回头,又盯着这样像他的解衍,审视了良久。
“纵使泥泞破碎,亦可破土重生,行至参天。”
她开口,对立在熠熠星光下的男子如是道。
那满腔想要对魏廷川说的话,终是通过另一个人,吐露了出来。
红漆木门在男子面前缓缓阖上,解衍却因为白惜时的一句话,于庭中停驻。
漆黑的眸子中依次掠过茫然,错愕,费解,继而纠杂成一团,汇至幽深的瞳仁。
这好像是自他从云端跌落以来,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没关系,你不会被埋没,还能重新再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参天。
解家遇难,曾经的家人悲怆崩溃无心顾他,至交好友则哀叹连连,悲他时运不济。
解衍虽从未放弃,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确信,还能再站起来吗?
但今日有一个人明确对他说,你可以。
这个人,竟然还是人人谈之而色变的权宦——白惜时。
一种怪异、荒诞之感萦绕解衍的心头,不是曾经敬仰如高山的老师,不是时常对你耳提面命的长辈,亦不是那些情同手足的同窗挚友。
所有人都觉得你运气太差,没希望了,还唾弃你的自甘堕落、有失风骨,与一介阉人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