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错。”
临走之前,白惜时回答了姚立四个字。
步出西厂,抬首,白惜时望向天边那一轮红日,它将巍峨的皇宫笼罩在一片光辉璀璨之中,却似乎,也无法照亮当中的每一寸晦暗之地。
是啊,每一条生命都应当被尊重。
沉吟片刻,白惜时没有回司礼监,而是径直去了天子所在的勤政殿。
出乎意料,此刻勤政殿外站着的官员倒是比平日里多了不少,门口的小太监见此情状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发现白惜时回来,顿时松了口气,快步赶过来声称圣上正在寻他。
原来,熊安虽官职不高,却廉名远播,这些官员都是知道熊安被捕自发过来想要请皇帝收回成命。皇帝得知后自然极为不悦,欲叫白惜时将他们打发走。
白惜时被小太监引入了殿内。
年轻的帝王坐于龙椅之上,此刻正眉目紧锁,发现来人,居高临下望了过来,“都打发走了?”
白惜时一步步走近,站定,回禀上首之人,“尚未。”
“那些小太监没告诉你朕的旨意?”
“告知了。”
白惜时面色不改、孑然而立,这个时候低头抱拳,言辞冷静道:“只不过奴才亦想恳请圣上收回成命,释放熊安、姚立,重查王翠容一案。”
似是没想到他竟会吐出这样一番说辞,皇帝停顿半晌,突然严厉质问了一声,“白惜时!”
而下首之人却没顾皇帝的怒气,继续劝谏道:“圣上,试问若是皇家都不能秉公办案,有所包庇,那么天子又何以服众,要求百官清正廉明、天下海晏河清?”
听到这一番顶撞之语,年轻的帝王直接从龙椅中站了起来,直视着殿下之人,“白惜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惜时不卑不亢,迎着天子恼怒的视线,望了过去。
“圣上,奴才认为一味姑息纵容,只会适得其反。而因此迁怒探求公道的官吏,不仅伤了圣上威名,亦会伤了臣子百姓之心。所以奴才再次恳请圣上三思,释放熊安、姚灿,三法司共同会审宫女王翠容一案。”
皇帝听完,一边指着白惜时一边于龙椅之前来回踱步,“好啊,你,白惜时,你就是这么做的,你就是这么让朕不失望的!”
白惜时低头敛目,没有再言语。
而皇帝的声音却再次拔高,“我看你是昏了头!既然头脑尚不清醒,朕看这司礼监掌印也难以胜任,想不明白便趁早回家待着去!”
不是没有预想到这样的结果,白惜时闻言仍旧平静,淡定回了一个字——“是。”
但这个字却明显愈发激怒了帝王,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盛满墨汁的砚台自上而下,直直朝白惜时飞了过来。
“哐当”一声,白惜时没有躲,那砚台便重重砸在她的官袍之上,继而四溅开来,滚了两圈,摔碎在反光的殿堂之内。
见此情状,皇帝眉宇间的戾气更甚。
而此时此刻伺候在旁的小太监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噤若寒蝉,他何时看过此等场景?掌印竟与皇帝如同对峙般,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抬手一抚溅在脸上的少许油墨,白惜时宛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面色如常,躬身行礼,“奴才告退。”
片刻之后,勤政殿的两扇大门被人轰然从内推开,百官仍静立阶前,听到方才殿内的响动,不知出了什么情况,此刻见到白惜时踏出,众人的第一反应是她要替皇帝来轰赶群臣,然而当看清他那一身御赐蟒袍上突兀的墨痕,以及仍不断往下滴落的墨汁,视线均凝结了般,一时殿外出现了片诡异的死寂。
继而当看着白惜时一步步走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原本静立的朝臣竟自发向两边退闪开来,从中间给白惜时让开了一条通道。
起风了,白惜时抬头,树叶旋落,带来一股入秋的寒凉。
秋风同时掀起她此刻算得上凌乱的官袍,但身着此袍之人却已目不斜视,在百官的注视下,步伐稳健,从容镇定走下这玉石台阶。
爷爷,你曾说过,先上桌再吃饭。孙儿以为自己既然上桌,便能够改变些什么,却不想,今日尽力尝试一番,却终究可能是徒劳。
不过也罢,但求问心无愧罢。
踏下最后一步阶梯,白惜时没有撞见旁人,却于宽敞的大道内撞见了自己的两个小徒弟。此刻赵岳正忪怔的望向白惜时,眼神复杂凝重,连挡了她的去路都不自知。
而小锁很快上前一步,满是担忧地唤了一声“掌印”。
抬手,轻抚了下二人的肩头,白惜时什么都没有说,举步,继续踏着这秋风,朝着安和门之外的方向行去。
而在江小锁许多年的记忆里,都是广阔天地间掌印那把笔直挺立的脊梁,以及漫天秋风中卓然而去的背影。
白惜时回到了宫外的府邸,天子既然让她回家待着清醒,她便待着,总不好再留于司礼监。
连续几日,白惜时均对外称病没有入宫。
她知道自己有些意气用事,亦有与皇帝博弈的成分在,但她眼下只能用这一招去赌天子冷静之后会不会改变决策。
出于她对天子的了解。
不过在家的日子……
真舒服啊!
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做,如若不是记着熊安、姚立还被关在西厂,她眼下应当会好受很多。
不过千闵来报,邹龙春自那日白惜时去过西厂之后已经不敢轻举妄动,人虽然还被关押着,已经没再用刑。
白惜时大白天里乍然回府,府中之人均吓了一跳,并且自此就她待在家中无所事事,众人诧异疑惑之余,均不敢贸然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