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那一天真能到来就好了……”
尘云离平静道:“会的。”
它会来的。
……
是夜,一轮寒月挂在天际,几乎与远处的地平线齐平。
尘云离与尘文简并肩站在二楼廊下,看着那冰冷的霜色染上猩红,而后渐渐扩散,最终将其染成血月,照得这方地上冥国愈发凄寒可怖。
尘文简身形一晃,血色自身上褪去,将他化作一片薄如蝉翼的幻影,尘云离想要抓住他的手,却握了个空,只攥住寒凉的空气。
“时间到了。”
尘文简的语气极为淡然,仿佛说的是“饭后出去散步”,而非自己自由意志的终结。
他回头眷恋地看了尘云离最后一眼,随后阴司内大风肆虐,迷雾蒸腾,淹没了所有本不该存在的人、建筑……一切。
轮回离轨百年,想要拼回原位,必须将世界还原成最初的状态——即天地未分的混沌时期。
于是尘云离便看到粘稠而磅礴的大雾掩去眼前的所见所闻,天地圆融一体,变成一个没有方位概念、时间概念,甚至是存在概念的球形存在。
在这里,没有光明与黑暗的区分,没有意识与无意识的分别,他身为唯一一个保持清醒的人类,却渐渐遗忘了什么是“清醒”。
尘云离大抵融入了迷雾,成为雾气的一部分,毫无知觉,却也全知全觉。
他能感受到三团细微的火种在不同的位置上诞生、燃烧,再向各个方向延伸出无数条火线。
这些火线多数在途中便熄灭,少数蔓延得较远,却也逃不过被雾气吞噬的命运。
唯有一条……不知是哪一条,也不知是从哪个火种里生出来的,机缘巧合又险之又险同时触碰到另外两枚火种,将三者连为一体后,收尾相衔,化作一个与未开化的世界相似的椭圆。
那个至关重要的节点,也是生命诞生的起源,从此而生,由此而兴,开始了生生不灭的永恒运转。
然后,规则出现了。
规则需要划分天地,划分阴阳,裁决生死善恶,分割是非黑白。
规则衍生出了很多东西,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世间万物自然而然被孕育出来,遵循朴素的优胜劣汰法则,一路进化或者被无情淘汰,终于演变为人们……或者说尘云离熟知的样子。
而在这个过程中,三枚火种也顺应规则,各自分化出不同的“功能”。
天道是最早出现的,它掌控所有自然规律,最无情也最公正。
轮回紧随其后,它脱胎于规则的基石之一——生死大道,而生死这个概念被弱小的人族阐述到了极致,所以轮回化身一半是人形,另一半则模仿了人族最崇敬的某种神话生物的部分躯体。
至于人道,祂出现得最晚,却最为绚烂,最具潜力。
难以计数的岁月消逝于天地衍变的过程,尘云离也在这个过程中维持着可怕的清醒神智,陪伴其中一颗火种走过它的大半生。
这颗火种后来化身为轮回,虽有真身实体,却只能长眠于世上最幽暗冰冷的所在,无数年的孤寂冷清里,唯有一段及其短暂的经历,让祂感受到自己真真切切存在于这个世界,而非只是一个只会做梦的飘渺意识。
人间、幽冥两界仿佛变成太极图上两条旋转相接的阴阳鱼,它们原本融合得十分紧密,亲如一体,却在世界重演的过程中逐渐分离,隔着一段混沌迷雾遥遥相望,但那无形之中的连接则更为紧密。
大衍轮回术——尘云离心头突然冒出这个名词,虽不清楚算不算法术,但用来形容自己的见闻,倒是恰到好处。
阴阳两界分开,轮回之桥重建,人间与阴司的时间也在快速逆转,倒流回一百年前那个太平盛世。
人们从人道勾勒的画中走出,走进村落、城镇、山川湖海。
鬼魂排队过奈何桥,渡望乡台,或是被青面獠牙的小鬼叉入刀山火海,去见真正的炼狱。
小女孩儿手上风车重新转动的刹那,奈何桥畔的亡魂接过了孟婆递来的汤。
人间,不知名城池内,摩肩接踵的大街尽头,有一片槐树花荫。
尘云离站在树下,风吹了他满头簌簌落花,他抬手,一枝白瓣黄蕊的槐花落入指间。
——你喜欢这个人间吗?
“……我喜欢。”
重逢
尘云离一梦醒来,外面天晴日暖。
晨间淡金色的日光斜照进屋,正巧落于床旁矮柜上,映照一尊青瓷冰裂纹花瓶,攀上瓶中开得正盛的槐花枝。
尘云离起身洗漱更衣,往瓶子里又添了点注入灵力的水,让它继续不朽不枯地绽放,而后小心摘下枝头一朵白花别上衣襟,拾级而下,从安静的客栈走进人间烟火。
今日是中秋,既然是团圆佳节,街上之人自都满脸喜气洋洋,偶尔路过一两名眉宇微皱,眼底苦闷的,不用说也知道是家中游子没能及时回返,拎着油纸包着的月团的手都有气无力地下沉。
金秋八月,城中桂花开成了一片金黄色的云,花簇铺天盖地,香味也铺天盖地,尘云离直到步入专卖食品的长街,那股浓香仍然如影随形,唯有桂花莲子馅儿的月团能够与之争锋。
“客人,买月团吗?”
“先生要不要尝尝我们家的小月团盒子?一口吃的月团,一盒六种口味,包您喜欢!”
“大哥哥,买枝桂花吧!”
尘云离穿行于人声鼎沸的长街,周遭浮动着热食出笼的水雾、冷食拼接的卤香咸香辣香,当中则混杂热情的叫卖声、拉客声,热热闹闹满是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