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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在耳侧旋转模糊,记忆中机器压下的的画面如镜面破碎,紧跟着变成此刻在她面前的,安雁清的脸。
窗户敞着,光从窗外透进来。耀眼的日光将安雁清笼罩进去,她浸在光中,周身冷意被亮光压制。眉眼无端端柔和下来,连脸上细微的绒毛都纤毫毕现。
关系转变来得如此突兀,从见面必互怼的死对头,再到得到世俗和法律定义的亲密妻妻身份,快得使钟楚措手不及。
她拿不准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安雁清。
安雁清的面色依然平静,瞧她望过来,还对她淡淡一笑。仿佛完全没有被死对头,突然空降成自己的大老板这件事情影响的恐慌。
钟楚微微垂首,视线从安雁清身上转开,对老爷子说:“爷爷,有些重要的东西我得亲自收拾。我先回房间了。”
钟老爷子人老成精,自然看出她的心绪不宁,“去吧,我和小清再说说话。”
她一步一步往上走,能感觉到下面两道视线都落在她的背上。爷爷的视线温和宠溺,另一道一如既往平静如水。她突然有种回头的冲动,想看看安雁清此刻是什么表情。
但下一瞬,她用力一握楼梯扶手,步子突然迈快,很快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尽头。
钟老爷子叹了口气,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语气怀念而怅然,侧首对安雁清说:“楚楚跟她奶奶很像,对不对?”
安雁清往旁边移了半步,日光从她身上倏忽流过,她脸上的笑意像冰融化在水中,依然是客气的笑,只是却失了温度。
她说,“钟楚就是钟楚。”
钟老爷子锤了下拐杖把手,失笑:“你呀,你这倔脾气,还是跟从前一样。”
“这种时候,你应该顺着我的话来讲,而不是给我泼冷水。”
钟楚一不在,厅内的气氛瞬间变了。乍一看没有异常,两人都在笑,之前的轻松却被难以形容的沉重完全覆盖。
钟老爷子重新在座椅上坐下,安雁清是小辈,主动弯腰扶了他一把。动作自然顺畅,单纯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和尊重,毫无主动献殷勤的意思。
老爷子含笑瞧她一眼,倒也没拒绝她的好意。
待到坐稳,他将拐杖斜斜靠在椅背,双手扶着扶手,身体微微前倾,紧盯着她的眼,闲闲道,“小清,你觉得敬慎和婉怡是真的忙吗?”
他纵横商场杀伐果决的气势又回来了。
老爷子一辈子强势惯了,即便声音温和,眼神也遮掩不住那股锋锐如刀的审视,压迫感十足。
安雁清顶着他的视线压力站直身子,轻轻一笑,神态依旧从容:“钟叔叔和钟阿姨忙,抽不出空是真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喜欢我,不想见我。”
钟老爷子便笑了,“你明白就好。纵然错不在你,可心结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楚楚是,她们也是。”
他的身体靠上椅背,两手交叠,双目微阖,似乎陷入某段回忆,“楚楚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小时候体弱多病,住在医院的时候比家里都多。”
“那时候家里的产业,刚被我交到她爸爸妈妈手上。小两口忙得团团乱转,焦头烂额,又想竭力在我面前证明自己。”
“心疼楚楚归心疼,却没有太多时间陪她。大多数时间,楚楚都是我在照顾着。”
他张了下手掌,给安雁清比划,“手掌这么大的娇娇儿,皮肤红通通的,孱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能刮走。浑身插满管子,就那样躺在保温箱里,张着小嘴,艰难喘气。”
“很多次,很多次,我们都以为她活不了了。她从巴掌大的婴孩,长成娇俏可人的少女,大病小病从没断过。”
“医院进了不知多少次,病危通知书签到几乎麻木。楚楚的性命问题,永远是吊在我们一家子脖颈上的丝线。”
他收回手,手掌握成拳头,轻轻放在扶手上。安雁清的目光几乎凝固在他的动作上,怔怔顺着他青筋毕露的手臂,一直移到他绷紧的脸上。
钟老爷子抬手抹了下眼眶,手上却没有湿润。
他自己也是一怔,收手的同时淡淡一笑。心绪激动,语气倒是仍然平和。多年的沉着稳重,早已形成本能的习惯。
“楚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至宝,偏偏天使下凡的时候,遭受了太多风吹雨打。以至于出现在这个人间时,翅膀伤痕累累。”
“我们是她在人间的守护者,努力为她撑起一片没有危险的空间。在她小的时候,我们不求别的,只希望她可以平平安安长大。这是天底下,每个父母亲人对孩子最朴素的心愿。”
他重新拿起拐杖,老人方才短暂的脆弱一扫而空。拐杖支在地上,一同支起了他身为钟家掌权人的威势和强硬。
“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们对楚楚的担忧和在意再多都不为过。他们小夫妻的态度是过激了些,但只是出于对唯一的珍宝的爱护。”
他深深注视着安雁清,语气转而一变,眼神蓦然冷了下来,“可楚楚被保护得太好了,性子被养得天真单纯,连善意恶意都分不清楚。这是我的错,是我对她娇惯过头,我责无旁贷。”
“但正如我与你所说,她的本性并不坏,虽然娇纵了些,本质上却是个天真善良的好孩子。她只是需要有个人帮她指引方向,带着她见见外面的世界。为她遮风挡雨,拉着她一起成长。”
他用拐杖敲了下地面,睨着安雁清的神情,“安雁清,互利互惠。这桩交易,我钟家的诚意已经展现出来了。”
“我一直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