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孟策不可置信倒下的那一刻,他也沒想明白,明明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顧清竹又是如何不動聲色掙脫手上麻繩的?
隔著人群遠遠同孟君軻對視,顧清竹嘴角的笑意愈盛——他的帝姬呀,一直以為他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他從小做慣了粗活,臂膀比那尋常世家子弟還要粗,又怎會真的沒有幾分力氣呢?
她呀,真是他在這個世界上見過最心軟、最好騙的人了。入朝為官多年,即便騎術不精,他又怎會真的連基本的騎馬都不會?可他說不會,她便信了,甚至絲毫不嫌棄還帶著他共乘一匹馬。
都說人死之前會走馬燈般回顧自己的一生,可顧清竹覺得奇怪,為何他的思緒卻徹底定格在了自己五歲那年呢?
——五歲那年,旁的孩子還在無憂無慮嬉戲打鬧,他卻已經能踩著板凳熱鍋燒飯。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小小的男童自出生時便被埋怨剋死了父親,母親執意不願拋棄這個掃把星,便只能被婆家和娘家一同趕出門去。他那時雖小,卻也能意識到,母親因漿洗而乾裂的手掌、因操勞而長出的白髮,都是為了他。若非他這個累贅在,母親便不會這樣辛苦,早早就能改嫁,然後重擁有一個和和美美的家庭。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不斷盤旋膨脹,直到他得知村東頭顧光叔的兒子因調皮搗蛋,不慎被另一家的牛車撞死,而顧光叔卻因此得了一吊錢的賠償之後,一切仿佛天光乍明、茅塞頓開,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心中萌發、成形。
他在村口蹲了好幾日,終於等來了一輛極駛來的馬車,這馬車雖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顧清竹從小便幫鄉里鄉親們餵牛,他一眼就能看出,駛在最前頭那匹高頭駿馬狀態良好,能夠供養得起這樣一匹馬的主人家,想來一吊錢對他們來說也不算是什麼負擔吧?
仗著自己矮小瘦弱,顧清竹趁人不備偷偷鑽進車輦底下,緊皺眉頭閉著眼等待死亡那一刻的到來。
只可惜那駕馬的車夫實在耳聰目明、手腳麻利,一下便發現了他,雖說緊急拉住馬車避免了這場血光之災,但車廂內仍是傳來一聲軟糯糯的「哎呦」,想來是車內的小貴人不小心撞到了頭。
在確認小貴人無事之後,車夫怒氣沖沖跳下馬車,一把揪起男孩的衣領,破口大罵道:「你他媽是不是找死!」
顧清竹心中怕極了,他不怕死,但他怕這個車夫去找娘親的麻煩。
「對、對不起……」他聲若蚊蟲道。
車簾被掀開,馬車裡的女娃娃一臉好奇地望向這邊,然後好脾氣道:「李伯將他放開吧,阿爹曾說過,得饒人處且饒人。」想了想她又道:「而且,他長得好乖,像我養的那隻貓貓,我喜歡他。」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看就是被人精心養育的掌上明珠,而自己渾身髒污,就連指甲縫中都是幹活時留下的淤泥,年僅五歲的男孩第一次體會到了自慚形穢的感覺,一下便低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他羞愧自卑極了,不僅為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也為相形見絀的自己——她就像是天邊一朵柔軟乾淨的白雲,而自己只是地上毫不起眼的泥巴。
當聽到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說「喜歡自己」時,男孩更是一下便僵住了,四肢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原來,這世上也會有人喜歡自己的嗎?可他明明就是個掃把星、拖油瓶或者小孽種,這些詞才是被更常用來形容他的。
絲毫沒意識到他心中的震驚與無措,女娃娃想了想,甚至歪頭問道:「你要上來嗎?」
她眨巴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裡面全是渴求——這一路上阿爹和李伯實在是將她管得太緊了,自己都好久沒有和同齡人聊天啦!
然而事不遂人願,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男孩仿佛被嚇到一般,拔起腿來一溜煙便跑沒了蹤影。
小顧清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跑,或許是不想讓她發現自己髒污的頭髮,或許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灰黑的袖口,但總之,他就是跑了。
只不過,那日回去之後,他默默洗乾淨了自己,每日做完活後便雷打不動地在村口等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麼,但他就是這樣等著。
終於有一日,那輛馬車又出現了。他不自覺上前走了兩步,但馬夫卻目不斜視駕車經過了他。
男童高高吊起的心一下便跌入谷底——是了,自己那日如此沒有禮貌地拒絕了她,她不願再見自己也是正常。
但就在他回頭喪氣準備離開之時,那輛馬車卻突然停下了,仙女一樣的小姑娘跳下來,圍繞著他毫無芥蒂道:「哇!又是你啊!長得像貓貓的人!」然後她便央著車裡的人放她外出玩一會兒。
好半晌,一個無奈的男聲才從馬車內傳出,「只有一刻鐘,但必須讓李伯跟著你。」
待李伯仔細檢查了男孩身上沒有任何威脅之後,這才點頭示意。
小姑娘高興極了,拉起他的衣袖就跑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熱情地和他攀談起來。又因為李伯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她便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小聲叨叨著。
帶著氣聲的小奶音軟乎乎貼在他耳邊,她身上抑制不住的馨香也一股股往他鼻尖里鑽。兩人挨得如此近,顧清竹緊張極了,生怕自己身上有哪處灰塵不小心沾到她身上;但不知為何,他又忍不住總是偷偷暼向她嬰兒肥的臉頰,恨不得捏上一捏,哪怕弄髒了也沒關係,兩種想法自相矛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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