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这样伤心难过,云沧和束沧都有些束手无策。
杨长生却是早就坐回了椅子上,这会儿换他吃吃喝喝了,反倒是刚才只顾着满头吃饭的两个小娃娃,这会儿因为谭欣瑶伤心欲绝的哭声而同情可怜起她来。
那陈平安更是叹着气,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把手竖在胸前阿弥陀佛了一声,道了一句‘可怜的女施主’,然后转头便朝霍沧月问:“姐姐,我觉得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地府的事情你都那么清楚,那你能和谭老爷解释解释,做那些坏事的不是谭小姐么?”
自打赞同杨长生的话后,霍沧月就一直沉默着,听着大家各抒己见,这会儿就像是才回过神一般,看了也歪着头一脸同情着谭欣瑶的高虞一眼,然后将那胭脂盒打开,取出珍藏在其中的女式怀表,朝着垂坐在地毯上抽啼的谭欣瑶走去,“那你还记得这个么?”
精巧漂亮的怀表从霍沧月手中滑出,因为惯性,所以链子微微晃动着。
谭欣瑶一抬头便入目,一时竟然忘记了抽啼,只急忙伸手将摇曳着的怀表一把抓住,如获至宝地捧在手心里,一双美眸里全是不敢相信的表情,仰头望着霍沧月,“怎么会在你手里?”
“那个让你来找我的人送来的。”霍沧月简洁地答着,将怀表递给她,随后又道了一句:“出来吧,我也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猜到了一些,但这样的案例,她还未遇到过,所以有些好奇,是不是同自己所想的那样。
原本捧着怀表的谭欣瑶疑惑地看着霍沧月,很明显不明白霍沧月这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这后面的话,霍沧月并不是对她说的。因为就在谭欣瑶不解地看着霍沧月的这会儿,她手里的怀表忽然轻轻颤动起来,吓得谭欣瑶手一抖,怀表竟然落在地面,随后一缕缕白色的烟从中袅袅飘出来,最后竟然在房中汇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耋耄老头。
这老头似乎也是到了那灯烛残年之际,整个人身上没有一点的精神气,一双眼珠子毫无光泽,浑浊得像是那即将熄灭的马灯。他手中拄着一根满是疙瘩的藜蒿拐杖,在出现的那一瞬间,眼神便立即朝谭欣瑶看过去,丝毫不演自己的对她的关忧慈爱。
但谭欣瑶对他却是陌生,又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点的熟悉,但完全想不起来曾经见过他这样一个人。不过谭欣瑶也没有多想,毕竟她这几年的记忆根本就没有。而且此前她对于出现在自己脑子里的那个十分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的声音,也熟悉。
但她同样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所以对这老头以这样慈爱的目光看着自己,虽然好奇,但是他从一缕烟幻化而来,对于谭欣瑶的震撼更为大,所以在这上面的注意力就更小了。不过她多少是有些被惊吓到,下意识地朝着离自己近一些的霍沧月挪动了几分,然后紧张地看着老头,声若蚊蚋般:“你,你是我家的老祖宗么?”她这会儿能想到的,再加上对方的装束,她只能认为是自家那被扶桑人挖了坟的老祖宗来找自己责备了。
没想到老头看到她这副弱不禁风又担惊受怕的样子,心疼不已,老泪纵横,拄着拐杖就想朝谭欣瑶靠近过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好孩子,不要怕,爹怎么会害你呢?”
谭欣瑶吓得不行,随即拨浪鼓般摇着头,“你不是我爸爸。”
她的否认叫那老头眼里闪过一缕受伤的表情,但很快又被对谭欣瑶的疼爱给沾满了。
而霍沧月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来:“她的确不是你爸爸,她是你干爹。”
老头也连连点头。
但这下不止是谭欣瑶否认,就连束沧和云沧也觉得霍沧月是不是搞错了,他们可记得这谭欣瑶的干爹是只癞蛤蟆啊!怎么可能是人呢?眼前这老头,可是个真真正正的人呀!
他们俩就算是再怎么差劲,没有察觉出谭欣瑶身上的尸气,但总不会连人和精怪都没有办法辨别吧?
可就在他们的诧异中,那个一直就只知道干饭的高虞忽然放下手里的大碗,一脸的满足感,“就没有可能,他得道修成了么?反正我以前看到有条白蛇,得道之后放弃修为化为凡人,和人一模一样。”只是可惜那条白蛇命不好,为了个男人放弃成仙,最后却被男人抛弃,可怜啊。
可偏偏那些说书的,还要把白蛇的故事为创作蓝本,改成了可歌可涕的故事,他觉得对白蛇不公平,但是舅舅说,世人不管公平不公平,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
而经过润笔修改过的白蛇故事,果然让一代又一代的人赚了一箱又一箱的财宝。
对世人,果然是极有好处的。
不过高虞的话,立即就遭到束沧的反驳,“怎么可能?既然得道修成,做个地仙不好么?干嘛要做人?”人有什么好?再何况他们这些玄门中人,虽说自诩以除魔卫道为标准,但追根究底,还不是为了求功德,好叫自己这有朝一日得道,有这些功德护身,早早登仙。
所以精怪既然已经有了机会成仙,为何要成为人呢?因此觉得高虞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只不过高虞虽是不大聪明,但奈何常在他舅舅身边,有些话听多了,自然也就会说。如今就被束沧反驳,有些着急地立即为自己辩解道:“为何不可能?总不能因为你们没有遇到过,便否定这件事情的存在和发生。且不说精怪们的得到修成放弃那登仙之路,愿为凡人。便是那天上的神仙,不也是偷偷下凡来,想要做凡人么?民间故事里就有不少,那个什么七仙女下凡不就是么?”
高虞有张高氏特有的漂亮脸蛋,大抵又是因为出生皇族,所以他的不聪慧并不影响他骨子里自带的高贵,人虽是小小的,但腰背挺直,浑身傲然姿态,连带着他这话语似乎有了几分说服力。
这不免是让陈平安对他高看了一眼,忍不住附和起来,“是了,神仙都想成为凡人,更何况是精怪呢?毕竟这滚滚红尘的诱惑力还是挺大的,我看吧也就是我佛能四大皆空,即便是入世踏红尘,那也是为了渡世人。可不像是那些神仙妖怪的,来凡尘就是为了情情爱爱,一点大格局都没有。”
他旁边的杨长生听得这话,一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夸你佛,怎么还带拉踩旁人的?”
霍沧月有些头大,虽然各有各的道理,但这是不是跑题了?更何况作为当事人的谭欣瑶干爹还在呢!于是连连止住他们继续胡扯,只朝老头看过去,“种族差距,使得你们精怪修行更为艰难,你既然已经得道修成,只管踏风登瑶台去,何苦来沾惹这凡尘风霜?”
老头枯老的面容上却露出一脸欣然的笑容,“老朽年少之时,也曾期待有朝一日能万古长生,可随着灵智越来越开阔,便也想尝一尝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说到此处,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可惜,老朽这副样子,莫说是世人避之不及,便是同类也万分嫌弃。”